首页 -> 2007年第3期

火山之将喷裂,宇宙之将狂飙

作者:维 文




  创造社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出现的重要社团,其主要成员如郁达夫、郭沫若、田汉等,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发展有很大影响。特别是郁达夫,不仅是一个优秀作家,更在抗日战争中为民族解放事业献出了生命,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被追认为“为民族解放事业殉难的烈士”。
  (格 子)
  
  【社团成立】
  创造社出现于“五四”时期,是与文学研究会齐名的进步的新文学社团。由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张资平等人发起,1921年6月8日下午成立于日本东京郁达夫的房间里。之所以命名为“创造”,因为它“主要在向新文学的建设”。他们鉴于“五四”文学革命的破坏,强调建设性的创造。他们要怀着“创造者的孤高”“创造者的苦恼”“创造者的狂欢”和“创造者的光辉”去“努力创造”,以促使“火山之将喷裂,宇宙之将狂飙”(郭沫若:《创造者》,《创造》季刊第1期)。
  【代表人物】
  创造社成员大多是留学日本的青年学生。像前期的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郑伯奇、田汉、张资平等,后期的彭康、朱镜我、冯乃超等。此外陶晶孙、王独清、穆木天、何畏、邓均吾、周全平、张凤举、徐祖正、敬隐渔、倪贻德、洪为法、赵邦杰等先后加入。
  【社团刊物】
  创造社成立之后,曾在上海设立出版部,并在北京、广州等地设立分部,经营出版事项。先后创办了《创造季刊》《创造周报》《创造日》《洪水》《创造月刊》《文化批判》《流沙半月刊》等十余种刊物,并且出版了《创造丛书》。
  【社团主张】
  创造社自成立到1929年2月被国民党当局封闭,将近10年,以其思想的发展、变化和对新文化运动影响的深入,大体可分为前后两期,一般以1925年为分界。前期设有一定的章程,“没有划一的主义”。他们重视新文学的建设,强调创造精神,提倡浪漫主义。一方面主张“为艺术而艺术”,“艺术无目的”,提倡“表现自我”,解放个性,鼓吹“灵感”和“天才”,崇尚“自由”,追求“文学的全与美”,受“艺术至上”思想的影响,一般将它称为“为艺术派”;另一方面,他们又强调文学的时代使命,认为文学“自然免不了要有它的时代色彩”,“我们要进而把住时代,有意识的将它表现出来”。这种矛盾反映了创造社成员在探索和接受马克思主义之前世界观的复杂和曲折。“五卅”运动以后,在革命形势的推动和早期共产党人的影响下,其理论主张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1926年郭沫若发表《革命与文学》开始有意识地提倡无产阶级文学,号召作家们“到兵间去,民间去,工厂间去,革命的漩涡中去”,创造“表同情于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的写实主义的文学”。之后成仿吾又在《文学与革命文学》一文中提出“要以工农大众为我们对象”。加上增加了冯乃超、朱镜我、李初梨、彭康、阳翰笙、李一氓等一批新生力量,该会即发展成为提倡“普罗文艺”的中坚。不但使自己从资产阶级文艺思潮羁绊中解放出来,与中国革命的主流紧密的结合,成为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鼓手,而且他们的觉醒,他们的革命激情,影响并鼓舞了广大的知识青年,起了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的助产作用,此外他们提出了“革命文学”的口号,倡导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介绍和宣传了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对当时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起了促进作用。
  【创作风格】
  创造社的成员在创作中侧重自我表现,较少客观描绘。无论是诗歌、散文还是小说、戏剧,都带有浓重的主观抒情的色彩。在他们的作品里,对于当时黑暗污浊社会所怀的不满,主要不是渗透于现实本身的细密描绘和深入剖析之中,而是直接抒发为大胆的诅咒和强烈的抗议。因此,热烈的直抒胸臆,坦率的自我暴露,病态的心理描写,往往成为创造社作家表示内心激愤和反抗的必要方式。作为艺术上的特点,这些又是形成他们创作的浪漫主义倾向的因素。
  【代表作家作品】
  雨
  郁达夫
  周作人先生名其书斋曰“苦雨”,恰正与东坡的喜雨亭名相反。其实,北方的雨,却都可喜,因其难得之故。像今年那么大的水灾,也并不是雨多的必然结果;我们应该责备治河的人,不事先预防,只晓得糊涂搪塞,虚糜国帑,一旦有事,就互相推诿,但救目前。人生万事,总得有个变换,方觉有趣;生之于死,喜之于悲,都是如此,推及天时,又何尝不然?无雨哪能见晴之可爱,没有夜也将看不出昼之光明。
  我生长江南,按理是应该不喜欢雨的;但春日暝蒙,花枝枯竭的时候,得几点微雨,又是一件多么可爱的事情!“小楼一夜听春雨”,“杏花春雨江南”,“天街小雨润如酥”,从前的诗人,早就先我说过了。夏天的雨,可以杀暑,可以润禾,它的价值的大,更可以不必再说。而秋雨的霏微凄冷,又是别一种境地,昔人所谓“雨到深秋易作霖,萧萧难会此时心”的诗句,就在说秋雨的耐人寻味。至于秋女士的“秋雨秋风愁煞人”的一声长叹,乃别有怀抱者的托辞,人自愁耳,何关雨事。三冬的寒雨,爱的人恐怕不多。但“江关雁声来渺渺,灯昏宫漏听沉沉”的妙处,若非身历其境者绝领悟不到。记得曾宾谷曾以《诗品》中语名诗,叫作《赏雨茅屋斋诗集》。他的诗境如何,我不晓得,但“赏雨茅屋”这四个字,真是多么的有趣!尤其是到了冬初秋晚,正当“苍山寒气深,高林霜叶稀”的时节。
   (原载一九三五年十月二十七日《立报·言林》)
  月光
  田 汉
  有的人当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的时候总爱喝酒,说因此可以忘记他的痛苦。但以他的经验,却不然,他越喝酒,心里越加明白。内心的悲哀不独不能因酒支吾过。而且因为酒的力量把妨碍悲哀之发泄的种种的顾虑全除去了,反显出他真正的姿态来。
  他到这异乡的上海生活以来,不知不觉又过了两个节了。七月七刚过了,又是八月中秋,好快的日子!他的弟弟买了许多桂花来插在瓶里,摆在靠墙放置的桌上。没有读过什么书的弟弟也懂得色调的配合。他因嫌白壁太单调了,不足以显出桂花的好处来,便借邻居叶君的一块紫色的花布钉在墙上,那金黄的桂花得了紫色的衬托果然越加夺目,萧索的寓楼中有了她发散出来的芳香,顿时温馨了许多。因为今晚是八月节,清澄皎洁的月光不可辜负。和他同居的E君爱喝几杯,打了许多酒来,晚间便大吃大喝,他约莫也喝了斤把花雕,正如上面说的,将欲销愁,而愁的形态像雨过天晴的月色一样更加明显起来,他便倒在床上睡了。E君与他弟弟邀他到街头步月,他没有应他们,他们以为他睡着了,便不勉强他。他们去后,他起来拿起笔来要写一点东西,但是写不了,头好像有一点痛,便熄了电灯,依然睡在床上,电灯一黑,那清圆的好月立刻趁着她那放射的银线由窗子里跳进他房里来,吻着他的床。他此时的心里虽因喝了酒愈加明白,但在他眼里的月的姿态却模糊起来了。
  “S 妹”他喊她一声,她不答应,知道她睡着了。他把她的被盖好,起来放好帐子,房里虽然有一盏美孚灯,但不足以抵御月光的侵入。他走到书桌旁边坐下了,桌上还放着栈房里老板送来的月饼,他虽不饥,无聊地也拿着吃了,一面吃一面痴痴的抬头望着窗外,真是玉宇无尘,晶光似濯。他想此时若能同她一块儿去步月是何等幸福,偏她又一病至此。又念刚回去的慈母、幼儿,今晚不知在哪里过节,他一边想,一边听着帐子里的呼吸,也还均匀,似乎一时不至于醒来。他便慢慢的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里,满地银光,真如积水空明。由院子直走,出了大门便是扬子江边了,由堤边一带垂杨阴里望那扬子江时,滚滚江涛映在月光之中,就像无数人鱼在清宵浴舞,他独自一人伫立多时,渐渐觉得身上穿的单衫挡不住午夜的江风,又恐怕那卧病在异乡客舍中的可怜的人要醒了,急忙拭干眼中因江风送来的水珠,慢慢地踱回房里去了——这是他的去年今夜。
  这时是他和她回上海的第一年。他们和他的朋友 Z 君夫妇住在哈同花园后面民厚南里的一家楼上。这天晚上也是八月中秋,Z 君和另一朋友邀他们俩同去步月,她穿着红色的毛衣同他们出去。从静安寺路转到赫德路,又转到福煦路,就是围着民厚里打了一个圈圈,他们便和 Z 君等分开了,他们沿着古拔路,在丰茂的白杨树阴下携手徐行,低声地谈着他们谈不完的心曲。那时的古拔路一边是洋房子,一边却是一条小巷,小巷的那边是几畦菜园,还有一座有栏杆的小桥,桥头有几株垂杨低低地拂着桥栏,桥下水虽不流,却有浓绿的浮萍,浮萍里还偶然伸出一两朵鲜艳的水仙花。靠着菜园那边,还有一带芦苇。参差有致。他们自从发现了这块地方,常常爱到这里来散步。今晚他们因想这块具备了长芦垂柳碧水小桥的地方在明月之中不知更增几许姿态,所以特来领略这美丽的自然。果然不使他们失望,柳、芦、桥、水、浮萍、水仙都好像特作新妆迎接他们,他们站在桥头受着月光的祝福,他觉得这种情境很有画意,回家后他便画了几张小桥观月图分送他的好友。
  他回忆了去年和前年今日的情景,又联想到今夜的故乡,母亲和孩子在乡里过节,母亲一定思念她在外面的儿子,孩子虽小也一定想念他在外面的父亲,但他一定以为他的妈妈也同他的爸爸一起在上海,他哪里知道今晚的月光,不能照到他妈妈的脸上,只能照着她坟上的青草呢!
  可怜一样团圆月,
  半照孤坟半照人。
  他还没有念完这两句诗,便痛哭得在床上打滚了。
  上面这几段东西是他昨晚写的。因为都是月夜的回忆,他题之曰“月光”。不过他今早起来,照着他床上的不是“凄凉的月光”,却是和暖的阳光。他昨夜的泪痕在阳光中一忽儿都 晒干了。他以后不敢再在月光底下回忆,不敢再于佳节良辰喝酒,不敢再惹起他的旧痛。他年纪还不大,还想忍着痛苦做些事,这也是她所希望于他的,他现在与惠特曼同样要求着“赫耀而沉默的太阳”,他与惠特曼同样唱着《大道之歌》“从此以后,他不再呜咽了,不再因循了,他什么都不要,他要勇敢地、专心致志地登他的大道!”
  作于一九二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