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见到墓地

作者:阎连科




  想到墓地,想到落日,便很容易想到了死亡。“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这是金庸的洒脱;从一个黑色的终结走向一个红色的黎明,这是对佛家轮回的诠释。不妨读读以下的文章,也许你会明了返还自然的真谛;也许你也会生发人生如朝露的感慨。人生乎天地间,应活出尊严,活得无愧于心,也许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编 者)
  
  想到人类,想到地球,想到环境,总是能让人想到墓地。墓地是人的最后归宿,唯一归宿,无可选择的去处。无论你尊贵卑贱,无论你是达官还是百姓,无论你是总统、总理还是平民或者街头浪人,无论你的墓地是块厚土薄地,还是蓝色海洋,或是崖壁悬棺,再或如非洲习俗中的棺悬高枝,无论如何,你都逃离不了返回自然这唯一的无奈而祥和、痛苦而解脱的一处去向。
  人类似乎明白这一道理。
  人们也似乎明白这一道理。
  老人、中年乃至儿童也都对此似乎不言而喻,而那些所谓读了许多书的知识分子似乎对此更是深有所思,深有所虑。唯一对此不明其意的是三岁五岁的幼童。可是,他们——那些不谙世事的幼童又真的对此是一片混沌不解吗?见到过一对乡村童儿,男的足说也就五岁,女的也仅三岁或者四岁,共同在一隅山坡下游戏着。左有田野,右有河流,头顶是坡地荒草,脚下是稀疏的几棵槐榆。他们也许在那儿已游戏了数月、几年、几十年乃至一个世纪。他们已经累了,最后做垒墓游戏,将石做砖,瓦片做盖,在那山坡下垒了十几个墓地,最后彼此拉着双手,站到墓群前边望了一会,开始分配墓室。到垒在光秃秃的一片岗上的墓前说,这是大官儿们的,让日头晒死他们;到一条干涸的河沟边的墓前说,这是读书人的,让下暴雨发大水时冲了他们;到一片浓阴下的墓前,说把城里人埋到这儿,让他们成年论辈子见不了日头月亮,身上荫出疙瘩疥疮……然后,他们到了一片草前,看着那绿草中的一座瓦墓,有些羡慕,又有些可惜,呆着痴着良久,说留给爹和娘吧,一辈子种地,这儿地肥土厚。最后,那些墓大都分配完了,仅剩下一株小树下的一座用砖做壁、瓦做盖的坟墓,且那墓的左右都还有一两株红的黄的野花,散着清幽幽的香味。他们在那儿站了良久,嗅着香味默默无语,直到日将西去,女童儿说:“该回家了。”男童儿说:“该回家了?”女童儿说:“这墓给谁?”男童儿说:“给你给我。”女童儿问:“我们也会死吗?”男童儿思量一会,肯定地答:“会。”女童儿哀伤一阵,又过去在那墓前栽了几棵花草,然后,他们走了。
  回家去了。
  可走了一程,男童儿又突然回来用脚把那墓全都踢了。女童说,踢了干啥?男童说,刮风了,下雨了,把墓都给没了。
  便回村落家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