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又是桐花漫天时
作者：仇文婷
她是国画系刚毕业的大学生，来山区写生的一段时间里，顺便带一下这所山村小学的课程。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冷冷清清三月的山，又被这悦耳的书声填满了。三月，桐花最盛之时，漫山遍野紫红的铃铛，铺成了一条条纷谢紫红的路。
“老师，你在画什么？”每天日暮时，她总是背着画夹，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去山腰的树林里，画夕阳，画青松，画小桥流水，还有那随水飘落的漫天桐花。
“我在画你们呀。看，你们就像这桐花，离开摇曳的梧桐，追逐奔走的清泉，翻过磐石，越过沟壑，走出这片小树林……”她望着沉沦的夕阳，一行展翅的大雁正向天边飞去，“咕咕”的叫声划破长空。“老师，你尝尝桐花吧，瞧，像我这样。”一个小男孩边说边捡起了一朵桐花，用厚厚的嘴唇贪婪地吮吸着花的汁液。紫红的桐花绽放在嘴上，就像吹起了一个小喇叭。“嗬，真的吗？”她放下画笔，也拿起落在画夹上的一朵，用手剥下花瓣，嘴巴凑了上去。“真的好甜！”她会心地笑了，满心都醉在了这漫天桐花里。
“李老师，你的信。”村口的老大爷笑着说。“谢谢。”她欢喜地接过信，这一定是妈妈托人写的。夜晚，烛光下，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久违的亲切感涌上了心头。大学毕业，她还没回家就奔赴这个小山村来了，连眼瞎的母亲都未来得及去探望。“婉儿，你在那所山村小学还适应吧？闲暇时间，要多练习一下素描。妈妈什么都好，别担心……”信纸上滴下两滴沉重的泪。家里并不富裕，只能靠母亲的退休金过日子；为了供她读书，已经负债累累了。那夜空中，好像浮现了母亲慈爱的身影。月光似银，她伏在桌子上不禁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她的桌子上多了几串桐花。是谁？她四下里望着，几个小鬼头正在门边痴痴地笑哩。“嘿，过来呀！”她笑了，那几个孩子却腼腆得很，一个高个子的孩子断断续续地说：“老师，老师，这些桐花寄给你的妈妈吧！”他们怎么知道？她看着桐花，不禁流下泪来。
时光如梭。一个月的任期满了，可是小学里还没有其他的教师。桐花快要凋谢完了，绿色的叶子也渐渐地茂盛起来。她收拾着行李，准备第二天清晨悄悄地离开，她不愿面对痛苦的离别啊。
第二天清晨，她要走了。月色朦胧，她又拾起许多桐花夹在书里。行李向前推行着，这个小山村依旧静谧、神圣。东方渐白，太阳已经开始酝酿了。“翻过这个山冈，我就要离开我的孩子们了。”她悲伤地走着，脚下的石子吱吱呀呀地奏着歌。就在她登上山坡的一刹，却听到背后传来悲伤的呼唤：“老师，老师！”老师，这两个字包含着多么重的分量！她转头的一瞬，却看到太阳在身后升起！二十几个孩子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手中，共同举着一个用桐花编织的太阳，那个紫红的梦。无言，静寂，谁能经受这天地为之动容的一跪，谁又能拒绝这童真无邪的挽留！她流泪了，跑过去扶起那个紫红的太阳，太阳上，洒满了晶莹的泪珠。
“孩子，我不走，我永远陪着你们！”一群雏鸟偎依着白鸽，一起度过这漫长的黑夜，迎来灿烂的朝阳。
从此，她便留在了这里。年年桐花开了又谢，她也渐渐由年少变得成熟稳重了。她在阳光明媚的教室里讲述着鲁迅、巴金、居里夫人。她把这里的一切都写信告诉母亲，信中，一如既往地附着一瓣桐花。
然而，噩耗降临了。也是在桐花漫天的春日，为了上山采集橡树的标本，悬崖的失足竟失去了她年轻的生命！孩子和村民发现她时，谷底的桐花已覆盖了她秀丽的脸庞。
漫天的桐花依然纷飞着。她被安葬在了山顶，坟墓上总是洒满了片片桐花。
后来，小学校里又陆续来了几位老师。春秋冬夏，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唯一不变的，是每年春日，人们总会自发地到山顶，去陪伴那地下的灵魂。
又到了那桐花纷飞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