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0期

作文不能代表语文水平

作者:李 杰




  
  《语文世界》:今年深圳市中考语文只考一篇作文,请问您对此有何看法?
  曹文轩:作文不等于语文,作文不能代替语文。尽管语文与作文是联系在一起的,但它们还是有区别的,是各有自己的任务的。语文的范围十分宽广,它的任务也不仅仅是培养学生的写作能力——写作能力的培养只是它要完成的许多任务中的一项任务。语文要对学生进行人文主义方面、美感方面的教育,还要传授文学、历史、科学等方面的知识。另外,它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是向学生介绍语文本身的历史与知识。它肩负着对民族语言规范、净化的重任。语言在运用中必须是遵循一定的章法的,而这个章法得从语文课中传授。我们经常看到,一个学生的作文中的一个句子,看上去很别扭,是不通的,但你因为没有语文方面的知识,你就说不清楚这个句子的毛病究竟在哪里。如果我们懂得一些语文方面的必要知识,你就一下子看清了毛病,将这个病句改过来。有些人写文章,看上去写得不错,但经不住细看,一细看,处处有毛病。这些人,懂得一点语文知识难道没有必要吗?还有,日后学外语,你不懂语文方面的知识行吗?你如果对母语的语法、修辞方式很清楚,这无疑会帮助你学习其他的语言。我们可以在日常生活中看到,一个会写作的孩子,他的语文知识却很欠缺。有人说,只要文章能够写好,还管它什么语文知识!我是不能同意这个说法的。这几年,搞语文革命是对的,我就是其中的急先锋,但这个语文革命若是最终将语文革命掉,却是违背我们这些人的初衷的。现在,有些人爱走极端,一切以实用主义为价值取向,欲要抛弃语文,而仅仅以写作一项来衡量一个学生语文水平的高下,我以为是一个很偏激的行为。事实上,我们现在可能要加强的恰恰是语文知识方面的教育。现在的大学生写的文章,都错别字连篇,到处是病句。我们一些人在这样的风潮中也屈服了,跟着说要在语文课本里尽量压缩语文知识方面的内容。我希望不要轻易放弃语文应当承担的责任。
  《语文世界》:您对现在所谓的少年作家有何看法?一篇作文上大学的做法是否合理?
  曹文轩:我的看法始终没有变。最近,我在接受《新民晚报》的采访时,又再次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十几岁的孩子写出作品来,不必大惊小怪,古代五六岁的娃娃写出好诗来的也大有人在。成千上百的人里头出来个把人尖尖,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屈指一算,这么一个十几亿人的大国,出来这么几个“天才少年”,才占多大一个比例?况且,我们还是一个泱泱文章大国,中国人一直将会写文章看成是一个人的品质与美德,中国人会写文章是出了名的。中国有许多典故,是关于写文章的。我们当用平常心去看待所谓“低龄化写作”这个现象。我不喜欢有人去贬低这些孩子的写作,但我也不喜欢有人去恶炒与捧杀。对于他们的写作,要当一回事,也不要太当一回事。这无论如何也是一件好事。我在许多场合发表过这样看法:写作,锻炼了我们叙述世界与分析这个世界的能力;写作,提高了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的品质;写作,创造了一种境界,这种境界提升了人类,人类久在其中,会将这一境界演化为生存的境界。从这个意义上讲,写作在人类文明过程中,是必不可少的行为。这些孩子要感谢这个时代,因为这个时代解放了语文生产力。他们应当有感恩戴德之心。是多少人仗义执言,是多少人不顾一切,是多少人精心策划,才使得他们有了今天。一场中国历史上少有的甚至是世界历史上也少有的语文革命,才使他们纯洁的感觉得到了保护,才使他们神圣的想象力免遭伤害。对于他们的写作,我还会像从前一如既往地支持。说到“一篇作文进大学”的事,我首先以为这个说法是不确切的,因为在事实上谁也没有因为仅仅写了一篇作文就大摇大摆地进入大学的。我就拿上海新概念作文比赛来说吧,后来有那么几个孩子上了大学,但他们是过五关斩六将经过一系列的磨难之后才最终获得大学的入场券的。先是投稿参加比赛,经过初评——初评的人就已经是高水平的人,然后获得复赛的机会,在统一的时间里,他们在上海复试,再做一篇文章,这个文章的题目是由各个参加这项活动的大学出的,是一些很智慧的题目,是谁也不可能押上的题目。文章出来之后,由一些大学的很有名望的老师与一些著名作家联合评判,最终确定下一些优秀的文章。一个十分有意思的事是,这些在复试中很出色的作品,在初试中也是很出色的,很少有出入太大的。大学在录取这些学生时,其实是很慎重的,首先要看他们是否是重点中学的,其次要看他们平时的成绩记录,然后才会根据他们的文章来考虑是否录取,录取的名额极其有限。所以我要在这里说,“一篇文章上大学”是一个假问题。
  《语文世界》:您是如何教您自己的孩子来写作文的?又是如何教他在语文考试中获得高分的?
  曹文轩:既要教会他写体制内的文章,又要教会他写体制外的文章,是双重教育。对体制内的那一套,我是非常熟悉的。我很清楚地知道,什么样的文章在那些掌握了一套固定的写作程式的判卷人手里能够得到高分。我对这些程式了如指掌。我的小孩在所有的重要的考试中,都采用了我与他商量后定下的方略,而总是屡屡得手。我给他设定的那一套写作方式,可以对付任何一个题目,没有一个题目可以逃脱。我曾经与几个出版社的朋友谈起过我的这一套,他们愿意出大价钱购买我的写作法,然后出一本书。但,在我的小孩用体制内的话语写作的同时,我会时刻提醒他注意真正的文章是怎么写的。他的文章是写得很好的,但人家不愿意走老子的路,人家要搞自然科学。日后,他若写科学论文,我想他的文字一定是很漂亮的。
  《语文世界》:中学生作文讲究写真情实感,而作家有更多的虚构和艺术技巧,我们应该如何在这两者间架起一座桥?
  曹文轩:这两者是一个愿意在写作方面有所作为的人都要具备的。现在讲想象力是需要的,因为我们以往是忽略这一点的。一些刊物的大奖赛,往往都是以想象力来说事。但,这件事不能走极端,不能只是一个劲地强调想象而忽视生活,忽视基本功的训练。凭空想象的东西,现在稍微多了一些,而这些想象往往又不是那种很有质量的想象,不要以为上天入地就是想象。这些年参加了不少大奖赛,经常看到一些孩子的异想天开的文字,有些不错,而有些就只剩下了一个想象。我更倾向于那种经验感较强的想象。我们凭借想象力架起从生活真实(真情实感)到艺术真实(虚构与技巧)的桥,从而完成创作。
  《语文世界》:现在的高考作文多以议论文为主,似乎是为将来的研究论文打基础,相对而言,对学生美的熏陶和艺术想象力的培养就差了一些,请问这是否可以看作经院式教育的一大缺憾?
  曹文轩: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说理说事是一个人应有的基本能力。我们往往重视一个人的说理能力而忽视一个人的说事能力。在我看来,这两种能力却是同等需要的。我甚至会更在意一个人的说事能力,因为就一个普通人而言,他若缺乏说事的能力是很麻烦的。过去农村流传了许多故事,这些故事中有许多是讽刺不会说事的人的,说谁家谁家有个傻女婿,他不会说事。现在人,说理的能力不错,而说事的能力有点儿退化的样子。一个大学生可以写一手地道的论文,但却说不好一件事情,他能将在马路上刚刚发生的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说得索然无味。如果经院式的教育培养出来的只是一些会说理而不会说事的人,我以为是很糟糕的。我曾对我的学生们讲过,一个人在他离开人世的时候,是一个知道很多事情又是能够说很多事情的人,是一个没有虚度一生的人。
  《语文世界》:您在小说《草房子》中描绘了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书写了真挚动人的少年情怀,而这一切对于城市少年却是可望而不可及,那么,这种缺陷应该如何弥补?
  曹文轩:正是现在的孩子缺少这样的东西,《草房子》才显得有意义。文学的意义就是弥补生活,将生活需要的、我们的精神世界需要的而在实际生活中已经消逝的或者干脆就没有的东西用文字的形式呈现出来,供人享用。这次,由人民教育出版社、译林出版社、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十月文艺出版社联合出版的由教育部指定的“语文新课标必读丛书”,选了古今中外的作家计60部作品,当代作家的就选了两种,其中就有《草房子》。我想人们喜欢《草房子》,正是因为人们在心的深处向往这个世界的风光、境界与情调,这是人性追求善良美好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