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无心插柳柳成荫

作者:陈圣宇




  问者:现在很多人心态比较浮躁,读一些古代文学作品,是不是有助于他们保持心态的平和?
  答者:现在的人和我们当年不一样,政治上不再经历我们当年的苦难,生活条件也大大改善,但是面对的诱惑也多,往往容易迷失方向。晋人说“名教中自有乐地”,其实古典作品所构筑的艺术境界中也是“自有乐地”的。你如果有空读一些古代文学作品,就能够让你从中寻找到一种平和、从容的意境,也能够获得审美和思维的乐趣。当然,古代作品中不是一味的平和、从容,也充满着金刚怒目式的批判精神,那是可以激励我们努力奋斗的。
  问者:您在南京大学教授唐宋文学多年,我上过您的“杜甫研究专题”课程,课堂里人满为患。每次您总是谈笑风生,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据听过程千帆先生上课的人说,您颇有当年先生之风。您能给广大中学教师谈谈如何上好语文课,尤其是古代文学作品课的经验吗?
  答者:大学的课程可能与中学课程不太一样,中学的课程更规范一点。我想,我是不敢去教中学语文的(笑),中学老师的课上得非常严格、规范。还记得在苏州中学,教我们语文的老师上课给出的每个结论都如斩钉截铁一般,让同学们没有任何疑问,这个我就难以做到了(笑)。但是我觉得有一点是相同的,如果一门课程是一种生硬的灌输,那就无法吸引学生了。还记得当年程千帆先生给我们开课,正规的学生只有我们三个,但是旁听的人却有四五十个之多(笑),其中还有很多南大的中青年教师。程千帆先生特别善于引导学生,一步一步地引导我们深入思考、讨论。他不是填鸭式的教学,而是不断提出一个个的问题,然后教我们应该怎么思考。他不是按部就班地读稿子讲授,而是带着问题来讨论,在问题探索中前进,每节课程其实都是围绕一些问题展开。现在我和教研室的同仁集体编写的《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导引》,其实也是沿着程千帆老师当年的路子来的。当年苏州中学一个物理老师曾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也是带着学生一起思索,一起解决问题。带着问题的学习,才能调动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学生才学得兴味盎然,单方面的灌输是不能取得良好效果的。
  问者:当前似乎有一股国学复兴的思潮,对于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之类节目风靡中国,以及不断普及国学,弘扬传统文化的行为,您作为一个多次踏上“百家讲坛”的学者,对此有什么看法?
  答者:我觉得提倡国学复兴和反对国学复兴的人,其实都把这个问题看得太严重了,原因在于媒体把这个问题夸大了,所谓的国学热,只是在媒体炒作下的一种假象。其实根本说不上有什么国学复兴的热潮,不信你去街上调查一下,很多人根本不关心什么国学复兴的问题。“百家讲坛”最近好像很热闹,有很多人观看,但是这是人民大众的一种正常的文化需求。厌倦了肥皂剧,人们希望看到一些稍有知识含量的讲座。现在“百家讲坛”之类的节目流行之后,很多人忧虑起来:是不是有人抛弃“五四”精神,宣扬封建传统文化了?其实在我看来,每个国家的文化传统都是不可割裂的,“五四”时候有人宣扬一刀割断与传统文化的联系,是过激了。放眼世界,每个国家都非常重视继承和发扬本民族的文化传统,这是一个民族之根。传统文化不可能一无是处,既有精华又有糟粕,这就需要我们放出眼光,进行有选择的吸收、继承和发扬。当然,即使是传统文化中的精华,也必须要经历一个现代性的转换,不能原封不动。我们不能守旧,最好能把它们有机地融入现代生活中。学习国学,你不一定非要办专门的国学班,好像只有到了那里才能学到国学一样。应该把国学教育融入到素质教育、公民教育体系中,让所有人都能学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我曾经去哈佛大学访问,它有一个系,叫做古典系,专门研究古希腊、古罗马的文化和文学。像我们这样大的国家,用一部分的人力物力来研究传统文化和文学,拥有一定规模的研究力量,这根本不能称作“热”。
  问者:我看过您的《浮生琐忆》《莫砺锋诗话》等书,感受到您与父母亲人的深情,尤其是对您的父亲莫兰薰老先生,您充满了对他的怀念,这些是不是推动您在学术上不断进取的主要动力呢?
  答者:应该是有一点。我从小家里很贫困,父母生的子女又多,整天都在为柴米油盐而发愁。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我很早就具有一种责任感,在中学里学习就非常认真,成绩优秀。我当时的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对得起父母。父母把我送去读附近最好的高中,而像我这样的家庭,其实是应该初中一毕业就去读中专技校,早日出来工作,减轻家庭负担的。但我父亲觉得我的成绩比较突出,就全力培养我,表示砸锅卖铁也要送我上高中,上大学。我没有封建的光宗耀祖的思想,只是有一种朴素的念头,觉得要是学习不好,就对不起父母的厚望。后来去插队下乡,当然也就没有机会上大学,来报答父母的厚望。文革中父亲因为历史问题(在抗日战争时期加入国民党军队)遭到了很多不公正的待遇,被送去劳动改造,但我并没有因此疏远和父亲的关系。记得公社里有人曾经告诉我,现在政策有所松动,即使是出身不好的人,也有机会推荐上大学,关键是要彻底和家庭中的阶级敌人划清界线,并让我主动揭发父亲的所谓“罪行”。但是我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不上这个大学。当时的县教育局有一次想调我去做中学的数学代课教师,但是公社反映我这个人至今不和父亲划清关系,思想有问题,所以我没有当上代课教师,但我从来没有为此后悔过。我认为这是一个人的道德底线,我不能为了某种实际的利益,就抛弃父母亲情,做违背人性的事情。我父亲七十年代中期就去世了,他没有看到我考进大学,更没有看到我当上大学老师,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父母对我最大的教诲,我想就是他们始终脚踏实地、辛勤地劳动,善良诚实地待人。虽然我现在从事的工作的性质和他们不太一样,但我从不追求很高的物质享受,作为一个普通的教师,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工作,能对得起自己的一份工资就可以了。父亲给我取名“莫砺锋”,意思是不要砥砺锋芒,做人不要有锋芒,还希望我不要出类拔萃,这和当时的险恶政治环境有关。有人认为我名字的含义是“宝剑锋从磨砺出”,他们的理解恰恰弄反了,我的姓名中有一个表示否定的“莫”字嘛。我觉得作为一个大学教师,不应该一心追求名誉、地位,也不应该把主要精力用于所谓的“科研”,更不该单纯追求发表论著的数量,而要兢兢业业教好书。教书育人是教师的第一天职,而学术研究则是第二位的要求。我对教师做科研的意义是这样理解的:要教好书,你就必须亲自做点研究,必须关注学术界的最新动态。因为每年都开同样的课,你如果没有新的东西补充进去,你的课就没有活力,就无法吸引学生的兴趣,更无法引导学生进入学术的领域。
  问者: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听完您蕴含丰富人生经验的谈话,令我受益匪浅。用您自己的一句话,您走上研究古代文学的道路的经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非常感谢您能在百忙中接受我的采访。
  陈圣宇,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现为江苏南京审计学院对外汉语系教师。本文编校:洪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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