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论李商隐赠别诗的情感内涵

作者:毛德胜




  佳兆连翩遇凤凰,
  雕文羽帐紫金床。
  桂花开处同高第,
  柿叶翻时独悼亡。
  乌鹊失栖长不定,
  鸳鸯何事自相将。
  京华庸蜀三千里,
  送到咸阳见夕阳。
  对于连襟韩畏之,在别离的时刻,更多表现的不是分别的依依不舍,而是自身中年丧妻复又颠沛流离的惨痛,惜别已为自伤所掩盖。而在《梓州吟罢寄同舍》中他写道:“不拣花朝与雪朝,五年从事霍嫖姚。君缘接座交珠履,我为分行近翠翘。楚雨含情俱有托,漳滨卧病竟无憀。长吟远下燕台去,惟有衣香染未销。”是回忆往昔的共同生活,更是感叹如今的“卧病竟无憀”,语意凄婉,不绝于耳。还有《送丰都李尉》:“万古商於地,凭君泣路歧。固难寻绮季,可得信张仪。雨气燕先觉,叶荫蝉遽知。望乡犹忌晚,山晚更参差。”同样是于无限苍茫、百感交集中寄寓着自己的身世之慨。可见,李商隐言送别,字里行间洋溢的不仅是对故人离去的眷恋,更是对自己生命沉哀的痛悼。送别不过是一个“浇心中块垒的酒杯”而已。故其送别诗虽然在思想上和艺术上都不足以与其他诗人的优秀篇章相媲美,但幽凄苦滞处亦自有一股触动人心的力量。
  
  三、进退彷徨
  
  李商隐作为一个纯粹的文人,他有其清高和孤芳自赏的一面,“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日已斜。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花下醉》),我们可以从中明显地感受到诗人的玩赏孤独和顾影自怜。但同时作为一个有着极大抱负的儒生,他又不甘久居下僚,碌碌终生,他时时为自己的位卑职微感到痛苦和自惭,亟希望得到别人的引荐,好一伸怀抱。诗人仕途穷蹇,却没有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迈,也没有后来者苏轼“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达观,他对自己的位卑职微始终不能忘怀。在《泪》中,他写道:
  永巷常年怨绮罗,
  离情终日思风波。
  湘江竹上痕无限,
  岘首碑前泪几多。
  人去紫台秋入塞,
  兵残楚帐夜闻歌。
  朝来灞水桥边问,
  未抵青袍送玉珂。
  诗人在此罗列了六种伤心落泪之事,永巷谪怨、江上离思、湘妃斑竹、羊祜泪碑、昭君出塞、项羽闻歌,最后归结到“未抵青袍送玉珂”之上。从中我们所感受到更多的倒不是诗人对离别的缠绵不舍,而是对青袍(白衣寒士)与玉珂(豪门显宦)之间这种强烈对比的痛苦的纠结。地位悬殊在他心底打下了深深的印痕,他不能坦然处之,他不甘久困穷途,亟希望受到别人的赏识,得到别人的引荐,以便腾身进取,有所作为。因此,只要一有可能,他都会直接或间接的表达出这层意思来。在《送千牛李将军阙五十韵》的结尾处他说:“会与秦楼凤,俱听汉苑莺”;在《送从翁从东川弘农尚书幕》的末句他结以:“为言公玉季,早日弃渔樵”;在《令狐八拾遗见招送裴十四归华州》最后他写到“嗟予久抱临邛渴,便欲因君问钓矶”;在《酬别令狐补阙》中他再次重申“弹冠如不问,又到扫门时”等等,这些诗作一反其他诗幽深婉曲的特点,写得平白直露,并且也不讲究艺术技巧,只是急切地要传达出自己内心那种渴望进身的强烈感情。此时的李商隐已不得不放下清高和自恋,从世俗中寻找自己的价值。在这一点上,他表现得比其他诗人更为迫切。这也说明在官家这一条路上,李商隐是始终难以放弃的。从他踏入科举之路的那一天起,到他郁郁而终为止,其间三十来年,他在牛李党争的漩涡中苦苦挣扎,受尽折磨,却始终不甘心远离官场,说明儒家“兼济”的使命已深深植根于他的思想深处。他一再写诗请求别人的引荐,以为可以通过这一条渠道挤身上层社会好一酬壮志,结果却总如镜花水月。我们一方面为他的遭际感到叹惋,但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士人,这种精神却是不可缺的。
  当然我们说李商隐有着强烈的用世之心,并不是说他就没有过退隐之意。事实上,李商隐也时有避世思想。在《安定城楼》中他说“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我们固然强烈感受到他“欲回天地”的迫切愿望,却同样也不能忽视其“永忆江湖”、“入扁舟”遁隐之心。应该说,唐社会实行三教合一的统治思想对士人们的影响是潜在的,文人们多是儒佛道三种思想兼而有之,只不过看哪种思想占主导而已。李商隐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他的主导思想是儒家,但佛道对他同样有深远的影响。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曾在玉阳山、王屋山一带学过道,虽然最终他并没有真正“得道”,但道家清净无为、与世无争的处世态度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从他的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与许多道人、隐者都有密切的联系,对他们一直保持着一种景仰的态度。如《寄永道士》:“共上云山独下迟,阳台白道细如丝。君今并倚三珠树,不记人间落叶时。”《赠郑谠处士》:“浪迹江湖白发新,浮云一片是吾身。寒归山观随棋局,暖入汀洲逐钓轮。越桂留烹张翰鲙,蜀姜供煮陆机尊。相逢一笑怜疏放,他日扁舟有故人。”从中可以看出李商隐对道家这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是颇有欣羡之意的。至于佛家思想,自其中国化禅宗以后,几乎每个人都可以直接或间接的与之沾上边,加上唐统治者实行文化思想开放政策,使得僧尼道俗之间交往频繁,关系密切。佛家思想影响已渗入到了人们思想的深层领域。在此背景下,李商隐虽一心求仕,但也不可能与之绝缘。事实上,他与许多佛门弟子都有过密切交往。如《送臻师二首》:“昔去灵台非拂席,今来沧海欲求珠。楞枷顶上清凉地,善眼仙人忆我无。”“苦海迷途去未因,东方过此几微尘。何当百忆莲花上,一一莲花见佛身。”《别玄智法师》:“云鬓无端怨别离,十年移易住山期。东西南北皆垂泪,却是杨朱真本师。”这些诗作都反映了他与佛家的密切联系,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他对佛家思想的体悟。而在仕途屡屡受挫,人生频遭不幸之后,他的这种消极退隐的思想也就时有流露。只不过,在他的意识层面上,儒家“兼济天下”的意识,自身“欲回天地”的目标使得他最终又不能完全远离仕途,远离官场。所以,他经常处于一种矛盾和彷徨之中,一如他在“牛李党争”的漩涡中苦苦挣扎一样,他也时刻在进退之间徘徊。进,他有决心,可惜没机会;退,他有机会,可惜没决心。于是,我们看到的就是他在诗中的无奈和诉说。
  
  注释:
  ①见《宋诗话辑佚》,郭绍虞辑,中华书局1980年版
  ②《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后晋·刘昫等撰,中华书局1974年版
  毛德胜,大学教师,现居湖北武汉。本文编校:郑利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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