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雷雨》第二幕第一场中人物的内心世界
作者:陈润全
一
在《雷雨》中,周朴园、鲁侍萍两人在三十年前曾是一对情人;在离别的三十年里社会制度与文化传统已经发生了急剧变迁,两人的社会地位、生活方式也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这一切都决定了周鲁二人在三十年后的相遇不可能是传统戏剧中的皆大欢喜式的“破镜重圆”,也决定了他们在相逢时刻不可能会心如止水。但如何在舞台剧这有限的时空范围内将二人重逢时的波澜壮阔的内心矛盾表现出来,则考验剧作家对社会生活的观察能力与艺术创作能力。
《雷雨》第二幕第一场戏中,鲁侍萍为寻找女儿四凤来到周家,她没有想到命运又让她来到这个让她充满痛苦经历和记忆的周家与周朴园不期而遇。鲁侍萍遇到周朴园后,马上认出了周,但却没有立即将其身份告知周,斯时斯景怎可能不让其内心起波澜?从鲁侍萍的三个“哦”字中可以揣摩到她的内心:第一次“哦。——老爷没有事了?”第二次“哦。(很自然地走到窗前,关上窗户,慢慢地走向中门)”;第三次是在周朴园主动提及其发生过旧情的地方时“哦,好地方。”这三个“哦”字将鲁侍萍的内心矛盾冲突形象的表现出来。
周朴园在三十年前抛弃鲁侍萍而始终未能逃避自己良心的谴责,纵然为自己寻找到了当时社会认可的解脱理由,仍无法抛弃由于遗弃侍萍而与影相随的良心隐痛;在与鲁相遇后,周并没有马上认出鲁侍萍,只从鲁那熟悉的关窗动作,让周朴园再次忆及昔时的旧情经历。第四个“哦”字,是周在听到对其旧情人不好的评价时“(苦痛)哦!”而第五个“哦”,则周在听到其旧情人悲惨结局时“(汗涔涔地)哦”。周朴园的两处“哦”字,既体现出那段尘封已久的旧情在其心中近乎神化——他也期望通过神化那段旧情以减少他自己对其良心的责难,然而鲁侍萍的“实话实说”既让他不得不备受良心的责难,同时也让他怀疑眼前的人就是鲁侍萍,但一时又不敢相信。第一处“哦”伴随其痛苦,第二处“哦”则让其“汗涔涔”。这六处“哦”字,既让观众不难发现让其心痛的原因,更能识别出周的世故而深沉;也有助于观众理解周、鲁处于两个不同社会阶层间无法调和的社会现实。
曹禺先生以六个“哦”字来表现剧中人物的内心矛盾,体现出其高超的创作艺术功底和深厚的社会生活经验。
二
在台上,剧中人的对话、独白须处处体现角色的内心活动。“言为心声”,台词是剧中人内心活动的表现。人物台词要体现人物性格发展,根据剧情发展和人物关系,写出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人物唯一能说的话。做到互相不混淆,不同情境不混淆,反映人物性格本质,透视出人物灵魂深处。
《雷雨》第二幕第一场中有一处对话:
周朴园:(喘出一口气,沉思地)侍萍,侍萍,对了。这个女孩子的尸首,说是有一个穷人见着埋了。你可以打听到她的坟在哪儿么?
鲁侍萍:老爷问这些闲事干什么?
周朴园:这个人跟我们有点亲戚。
鲁侍萍:亲戚?
周朴园:嗯,——我们想把她的坟墓修一修。
在这段对话时,周朴园仍未能认出鲁侍萍来。鲁侍萍的“实话实说”,让周朴园从自己幻想中回到了现实。在自责与痛苦之余,周朴园急于打听侍萍葬处,以期能减轻自己当年的罪责;而在鲁以随意形式问及周的动机时,周以“跟我们有点亲戚”——用“我们”而不用“我”,而且还仅仅“有点”,充分体现周朴园的虚言掩饰又极力淡化。反观鲁侍萍在戏中的台词,以局外陌生人的面具来“实话实说”,一则可以探究昔时旧情人的心;二则也是对自己当年悲惨遭遇的一次控诉。三十年生活的辛酸,已经将这位昔日被遗弃的天真少女磨砺得坚韧如钢。最绝妙的是为周朴园台词设置了一处停顿,既让紧张的剧情得以舒缓下来,同时也为后面戏剧的高潮作了一个良好的铺垫;同时也让剧中的人物性格更加鲜明,内心揭示入木三分。
戏剧来源于生活而超越生活,戏剧创造包括对生活矛盾的提炼、集中,也包括剧作家的移植、想象,是一种综合的艺术构思。因此,戏剧冲突就比生活矛盾更强烈,更典型,更集中,更具有戏剧性。可以说,有了戏剧冲突才有了戏剧剧本,戏剧才可以演出和观看。
曹禺先生自己在评论《雷雨》时曾有这么一段话:“我写《雷雨》有一段酝酿过程。我刚读完南开中学,便立志想写《雷雨》这一类的剧本,因为我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已经看到了一些像繁漪和周朴园这样的人物。《雷雨》中的每个人物都有真实的影子,但又不是一个人,而是集中了很多人物的特点,再加以我的创造。”曹禺先生高超的艺术创作手法,将当时社会中的基本矛盾精巧而又充分地搬上了戏剧舞台。通过戏剧这种表演形式,曹禺先生使得近一个世纪以来数不胜数的观众对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那段社会矛盾及剧中人物的遭遇充满了同情而又忧心忡忡。
社会历史不会重复再现,社会生活中的情节却可能会有雷同;转型社会阶段不同社会阶层间的矛盾套用先前发生过的事件相同或相似形式出现的概率更高。洞察《雷雨》剧中人物的内心冲突,不只是“玩”意深长。
陈润全,男,中学语文教师,现居广东东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