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狼图腾》:被丰繁的艺术细节充盈的思想空间

作者:陈美兰




  毋容否定,《狼图腾》的创作是为了体现作者一种执着的、以至是偏激的文化理想,认为必须弘扬比农耕历史更悠久、更有生命力、更有战斗力的“大游牧精神”,这是一种具有“残酷激烈的生存竞争”精神,一种“在世界历史上从古到今不停奋进、并仍在现代世界高歌猛进的开拓进取精神”。而这种精神“是以强悍的游牧性格,特别是狼性格为基础的”。这样一种文化理想是否合理、是否偏颇,人们尽可以从学理上去与它商榷,但应该承认,作为一部小说,它那昂扬激越的基调,却是十分强烈地体现出今天时代所呼唤的敢于开拓进取,敢于竞争较量的拼搏精神和阳刚之气,具有很强的情感冲击力‘而它从人类学、生态学的高度展示人类的生存环境、自然生态对人的生命存在、精神存在的深刻影响,并对孕育于农耕土壤中的农业文明一些痼疾和弊端发出沉重的忧虑,这也是值得人们认真思考的。
  小说是以狼为叙事主体,它描写了20世纪60~70年代一群北京知识青年在内蒙古草原插队时和牧民们共同生活中与草原狼所结下的不解之缘。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小说。它的艺术可以说是精湛的。作品那宏大的艺术构架,被丰厚、多彩又充满着神奇变幻的生活流程所支撑,围绕着“冬去春来”这一时间线索中轴,展现出一个个草原奇诡神秘的生活事件,一个个人与狼、人与草原、人与风雪的荡气回肠的故事,使这一艺术构架宏大而不空疏,延展虽长却又时有变幻,气韵充盈。
  细节描写,是小说描写方法中的一个重要手法,通过对具有典型意义和艺术魅力的细小情节精确、传神的刻画,往往能使人物性格、环境气氛等得到生动的传递。《狼图腾》最为精彩的是它的细节描写,像小说中人狗围剿草原狼的许多行动细节,像捕捉小狼、饲养小狼的许多生活细节,以至还有像从冰窟中如何挖取黄羊、如何用雪上毡舟运送黄羊的许多特殊的技术细节,等等,都被作者写得无比的细微精致,逼真传神,极富生活质感。这里不妨略举一例以作说明。小说主人公陈阵,为了认真观察“狼性”的特征,费尽周折冒险从狼窝里掏到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狼,亲自喂养,以便试验是否能改变“狼性”。其中有一段描写陈阵给小狼喂食的场面:“陈阵发现,小狼崽吃撑以后就开始挑食了,先是把粥里的碎肉吃,再挑星星点点的肉丁吃,它锐利的舌尖像一把小镊子,能把每一粒肉丁都镊进嘴里。……陈阵再仔细看:小狼居然还继续在镊吃黄白色粥里的白色肥肉丁和软骨丁,把粥里面所有的荤腥丁丁不落地挑到嘴里。直到一星点肉丁也找不到的时候,它仍不抬头,居然用舌头挤压剩粥,把挤压出来的奶汤舔到嘴里面,奶也是狼的美食啊。当小狼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大盘香喷喷的奶肉八宝粥,竟被小狼榨成了一小盘没有一点油水、干巴巴的小米饭渣。”正是通过对小狼“吃相”的精细描写,就相当逼真地把狼的贪婪与精明,表现得极为生动传神。而陈阵对狼的本性能获得切肤般的了解,也正是在喂养过程中的一系列细节中领略到的,他在校狼身上发现,哪怕你对它百般慰抚,小狼意识里却绝没有被人豢养的感觉,它不会像狗那样一见到主人端来食盘,就摇头摆尾感激涕零,小狼完全不认为这盘食是人的赐予,而认为这是它自己挣来夺来的,即使被豢养,也丝毫不改变作为狼那种以死拼食、自尊独立的本性,这也是蒙古草原狼永远不可能改变的生存信条。这些富有生活本色、意味丰蕴的艺术细节当然是来自于作者对生活的深入观察和生命体验,它给这部现实主义作品带来了强烈的艺术活力。
  小说中细节的运用当然需要一个基本情节的统领,《狼图腾》在这方面无疑是以草原与狼、牧民与狼的天然共存作为故事的“底板”,其中贯穿的则是北京知青在对草原狼的本性及其存在意义的思考。因此小说在叙事中,在对各种生活细节的精彩描写中常会插进一些哲理性的感悟和浓烈的感情抒发,以此表现这批理性思考者所感到的“来自草原地心的震颤与呼救”,表现他们所获得的“与草原有一种灵魂深处的共振”,和从心底“呼唤出最远古的情感”。这种穿插,使广袤的草原、冰凛的雪原、狼群的残忍与狡诈、牧民的强悍与温情……在作者笔下都获得了一种诗性的提升,让人们从草原人的生存历史中领悟到哲学的诗意。
  陈美兰,著名文学教育家,武汉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