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优雅的老去

作者:雪小禅




  优雅是件很难的事情,比矜持难,比无赖也难。矜持能装,无赖更容易,不要脸就无赖了,可是,优雅不行。幽雅要气质,要资历。要岁月沉淀,要那份从容和风淡云轻、闲云野鹤。优雅地老去就更难。老了,难免长了皱纹,衣服也不讲究了,妆也不化了。也说东道西了,忘性也大了,所以,翻着旧照和别人说,看,他年轻时追求我,我不同意——因为老了。所以,也许什么都可以原谅。
  记得小区里有个老人,一头银发,大红的衣服多,时常穿牛仔裤。我喜欢她走路的样子,不老态,一点儿也不,见了年轻人。总会明媚地问好,她的心态好,非常让人心仪。
  还记得看过一本书,是孙犁的散文,他说:“如果老了,我就什么也不干,发发呆。因为没有年轻时的睿智和聪明了,所以,我什么也不写了。我怕留下垃圾文字,我不让人笑话,我要优雅地老去。”
  看到这里,我叹息一声。大道低回,这于一个作家来讲多么难得,如果我没有了才情,我宁可搁笔,什么都不做,我怕会越写越烂。我想起张爱玲来,盛年只两年,此后,漫漫余生,几乎都在做翻译。为了躲避媒体,她一次次搬家。她愿意一个人享受上帝赠予她的孤独,这种老去,是贵族式的优雅。
  老去很容易,优雅很难。每个人都会老,每个人都怕老,可是,终究会老,只是如何老下去的问题。很多人,糊里糊涂地就老了,老得很不细腻,老得很粗砺。
  那些半老更可怕,更能检阅光阴如何刀削斧刻在脸上。张曼玉是妖精,脸总是那样精致。不,不能光说是化妆品的作用,哪个明星都用化妆品,都舍得用最好的化妆品,可是,张曼玉不象四十多岁的人,她举手投足,没有年龄。
  王祖贤就老了,老的松松垮垮,没气场了,托不住了。张曼玉始终有一种气场在托着她,很神秘,说不清。这些半老徐娘们,她们两个是极端,一个永远不老,一个迅速老去。
  我能想象张曼玉80岁的样子,一定还是个妖精一样的老太太,看不出年龄,就象我去香港时参加了一个宴会,看到一个披着红色披肩、戴着珍珠项链的80岁的女人。她哪里象80岁啊,一头卷卷的头发,不黑,亦不白,是刚刚好的那种颜色。她手上戴几克拉的钻戒,手背上印了蓝色小蝴蝶,眼睛大而迷人。眼睛大的人容易有眼袋,可是,她没有,好象还只有50岁,冲我嫣然一笑:“看,我的蝴蝶好看吗?”
  当然好看。这么精致的女人,80岁了,还要在手背上印上蝴蝶才来参加晚宴,而且迷人地笑着,问我们有爱情没有。她说,爱情是个好东西,可以让女人看起来年轻12岁。
  她轻声与我们交谈,英语、印度尼西亚语和日语混杂着,并且轻吻年轻男子。我旁边的男子六十多岁,哈哈笑着与她开玩笑,说她老不自重。她也笑着:“我年轻时活得太严谨,80岁再不‘轻薄’,就来不及了。”
  我喜欢这种“老不自重”,优雅得十分有道理,是另一种雅致,别有风味。
  临别时她飞吻我,然后把手轻轻放在嘴边,再轻轻地吹一下:“亲爱的,接住啊!”
  我的眼睛差点湿了,这是怎样的童心?我们约了明年再见,她说要带蝴蝶给我,也给我的手印上蝴蝶。我知道优雅地老成这样需要仙风道骨,可是,我宁愿努力地去老,就象明知思君苦,还要苦相思,就象知道爱情有时不过是一场盛大的烟花,还是要努力地去开去绽放。那么,我也希望优雅地老去,老出风骨,老出一锅汤,也“老不自重”。也在自己的手背上印一只蝴蝶。我也要穿红,红得不能再红的红,到那个时候,我知道,我一定比现在还要美还要妖。
  为什么不呢?如果,如果自己喜欢。
  选自《今晚报》
  
  杂文包
  我们看得见的东西,几乎都会随岁月老去。艳如花,会凋谢;韧如草,会枯萎;坚如石,亦会老化入尘:地会老天会荒。世间万物,竟无一能不随岁月老去。老去,忧伤地?绝望地?怨恼地?无奈地?……雪小禅果真是有禅,老去,也能独辟蹊径,以另外一种姿态——优雅。“一头银发”,仍可以“明媚地问好”;80岁的女人,依然可以“嫣然一笑”,临别时吹手“飞吻”……”“这是怎样的童心!”老去,本是让人多么伤感沮丧的事情,可是这两个年华老去的女人,却以“童心”让“老去”成了“另一种雅致,别有风味”。这全在于他们选择了同一种老去的方式——优雅地老去。我们无法抗拒老去,却可以选择老去的方式。就像她们这样,让“老去”优雅成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风味。
  ——朱春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