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解读《白鹿原》的中心意象“白鹿”

作者:陈美兰




  “意象化”本是现代诗歌创作的一种艺术手段。意象,并不完全等同于象征那样仅借助于某种事物来进行“借喻”、“比喻”而具有某种恒定性。诗歌创作中的意象,是“一种在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感情的复杂经验”(庞德),有着很强的主观色彩和不确定性。意象的运用,常会给作品带来更丰富的潜沉意蕴,激起阅读的无限想象力。
  陈忠实创作的《白鹿原》,在现实主义客观描写的基础上,尝试将意象这种现代艺术元素吸取进长篇小说中,使这部内容极为厚重的作品更增添了令人沉吟不已的艺术魅力。
  《白鹿原》以西北渭河平原为生活背景,描写了中国农村宗法社会自清末封建皇朝崩溃、民国建立后,在大革命、日寇入侵、三年内战、新中国成立直至“文化大革命”这大半个世纪来的历史变迁,描写了栖息在这片土地上宗法式家族的逐渐解体,几代人不同的生活追求和命运的起伏浮沉。同时还描写了儒家传统文化精神在历史繁衍中的维系作用以及它在步入现代社会过程中的尴尬处境。可以说,它是我国农村进入现代社会的变迁史、命运史和精神史。
  “白鹿”在《白鹿原》中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作者将它作为作品的中心意象,充分地展现它的艺术功能。它在作品的出现不是瞬间性的,而是如一个精灵时隐时现地游荡在人们的生存空间中,跃动在人们的精神世界中,它具有巨大的繁富性和指向的多种可能性。
  这一“意象”原发于这里的古代传说:一只雪白的神鹿,从南山飘逸而出,所过之处,万木繁荣,禾苗茁壮,五谷丰登。“白鹿”成了这里一代代人的心理“图腾”。由此,也就引出了生活在这里的同宗同源的白、鹿两大家族为争一块“白鹿宝地”而延续了数十载的宗族利益纷争。构成了这部作品所展开的矛盾主轴。
  “白鹿”不仅融进了这块丰沃土地成为白鹿原村的具象,更重要的是它还蕴含着多种精神意蕴。它常常成为白鹿原人某种精神的象征,在作为白鹿原新一代的白灵、鹿兆海、鹿兆鹏身上,在被称作白鹿原的“圣人”朱先生身上,我们都可以看到与“白鹿”相关联的精神指向。
  白鹿原的族长白嘉轩,是个宗法家族的顽固掌门人。而他的小女儿白灵,尽管出自宗法森严的家族,却从小就有着自由的个性。她才智聪颖,豪放不羁,让他父亲很早就感觉到她身上具有“形似白鹿”的“天性”。白灵对新思潮的敏感接受,更使她毫无顾虑地逃出家庭奔向为争取自由解放的革命斗争,她在家乡一带秘密传递革命信息,支持群众的正义抗争,“就像一只雪白的小鹿在原坡支离破碎的沟壑峁梁上跃闪”。直至牺牲,她仍然是白鹿原人心头上的“一只白鹿”,一只向往自由、纯洁可爱、勇敢无畏的“白鹿”。白鹿,是一种精魂,它同样闪现在与白灵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鹿家新一代的鹿兆海、鹿兆鹏身上。鹿兆海在抗日战争的血与火中,勇敢杀敌,用生命阻挡侵略者对中原的进犯,显示了“白鹿精魂”的豪气;同为鹿家新一代的鹿兆鹏,更像中流砥柱,一直是白鹿原上为摧毁反动势力而出生入死的革命先锋。这代人身上的精气,就像白鹿那样,给白鹿原带来新的生命活力。
  “白鹿”这一意象,我们还可以从另一方面感受到它更潜沉的情感指向,那就是融注了作者对白鹿原上主持白鹿书院、被称作关中大儒的朱先生身上所体现的高尚品格和儒学精粹的激赏。
  朱先生有着儒家的仁爱之心和入世精神,为保护一方生灵,他曾慷慨陈词劝退清兵,曾大义凛然犁毁满原种植的罂粟,曾自己挨饿却放粮赈济乡民饥荒……一次又一次地帮助这里百姓度过种种难关。他洞明世事,透视时务,待人以德,超然处世,以其高尚品格成为白鹿原上做人的楷模和精神导师。然而,面对世道变迁,国事频仍,这位因身体力行儒学精义而被称作圣人的朱先生,却被抛到生活的边缘,终于感到“自己不能再有一丝作为了”。小说最后是以朱先生寿终,“前院里腾起一只白鹿,掠上房檐飘过屋脊”,最终“在原上消失了”的描写,使中国传统的儒家精神要义得到艺术的升华,也流露出对它在我们生活中的消退而无限伤感。
  长篇小说不同于诗歌那样重于情感抒发,但并不等于它只能写实而不需要情感的浸润和精神的舒展。为了适应现代读者对这方面的审美需求,更为了把自己对中国农村这段充满崎岖的历史命运所获得的感悟诉诸笔端,陈忠实创造性地运用了意象这一艺术元素,让它充分带给读者富有启悟的智性、繁富的情感和想象,从而使他这部小说在艺术的铺陈中产生一种奇异的感染力量。
  
  陈美兰,著名文学教育家,武汉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