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我的飞机情结

作者:潘宽平




  我对“胸怀”一词的最初记忆定格在一架飞机上,这架飞机躺在我的小学课本里,驾驶它的是一个叫做丁丁的孩子。我至今仍记得写丁丁的几句诗:“丁丁没文化/不会开飞机/飞机开不动/丁丁真着急。”
  我当时心情远比丁丁着急,我真想飞进课文中助他一臂之力。老师说这课文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胸怀大志,长大后为“四化”作贡献。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胸怀”一词,我暗下决心,长大后一定要实现我的“飞机梦”。我开始大量地制造飞机。飞机的原材料出自父亲那几卷厚厚的《毛泽东选集》。
  当最后一卷《毛选》也变得日渐单薄时,我为日益匮乏的原材料忧心忡忡。母亲对我说:“孩子,你不去上学,整天弄这个纸飞机,你父亲会很生气的。”
  “父亲?我父亲去哪里了?”
  母亲不作声,从兜里掏出一张相片,“你看,这是你父亲寄来的”。
  我看见相片上堆满蓝天白云,中间躺着一架长长的飞机。我兴奋地用力捏着那飞机,我的手指被那银白色的幽冷地光芒击中。
  我这才得知某些我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事实。父亲出国去了,父亲是以援外工人的身份出国的。父亲去的地方叫非洲。母亲说那地方的人全往黑里长,我因此害怕父亲也长成黑人。好在母亲又说父亲只去四年,还有一年就要回来了。母亲最后自言自语道:“做父亲的胸怀蓝天,当儿子的却不愿上学,这难道是宿命?”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胸怀”一词,而且是从我那只有小学文凭的母亲嘴里听到的,我不由得停止手中的制造及放飞工作,开始认真揣摩母亲这句话的含义。
  在剩下的那一年里,我对天边那些呼啸而过的飞机的关注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那是1983年。九岁的我注意到那一年的飞机比往年更频繁地出现在我们村庄的上空。
  有一次,我们在放学途中听到飞机的轰鸣声。声音高亢无比且愈来愈贴近地面。突然,有个同伴的呼叫声把我拉回现实中来。同伴说,那说不定就是你父亲坐的飞机!
  对!准是父亲的飞机!要不然它怎么飞这么低?
  我开始沿着山路作疯狂的奔跑。我要追上飞机,我要见我的父亲,告诉他,我和母亲想死他了。
  我就这样不停地跑呀跑,后来我跑累了,停下来喘气,我抬头寻找我一直追逐的飞机,这才发现昏黄的天空中空无一物,就连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望和懊丧洪水般吞噬了我。我终于瘫倒在地上。根据后来母亲的回忆,她是在隔了三个村庄的一座山上找到我的,我沿着山路整整跑了十几里。
  几个月后,我被母亲领着前往一座城市的飞机场。我们去接我父亲。可能是因为坐了很长时间的班车的缘故,我居然在候机室里睡着了。当我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已躺在父亲的胸怀里,我终于还是没能看到父亲从飞机里走出来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失望。但我很快发现父亲只是变黑了点,并没长成黑人,我不觉又高兴起来。父亲不停地亲着我的小脸蛋,弄得我浑身痒痒的,一直痒到心底里。接着父亲看到了我手背上的伤疤,他侧过脸去问母亲,你是怎么带孩子的?
  我本来想抢在前面告诉父亲那是我追飞机时让荆条留下的,却听见母亲幽幽说道:“孩子的老师都夸你哩,夸你胸怀蓝天,志向远大,光宗耀祖,可你这孩子……”
  父亲打断母亲的话,柔声说道:“什么胸怀蓝天,通通见鬼去吧!我胸怀很小,小得只装下三个人,一个家。”
  作者系广西大化高级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