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钱包
作者:周珈亦
人潮涌动。
他吸完了最后一根烟,却又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那早已空空如也的烟盒。蓦地,他的手像被口袋里的什物给烙了一般,猛地缩回。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了那揉成一团的东西,也不打开看,只是更加使劲地揉了揉,惺惺塞进了那个有着他现在全部家当的皮夹子里。里面的纸头少得可怜,那团鼓鼓的什物一下子填充了它内心的空虚,将里头的身份证委屈地挤在一旁,更显出那皮夹子的委琐。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玩意儿,虽冠着鳄鱼牌的旗号,却也是地摊上10元就能随手拣到的便宜货。
又是一阵涌动。
他的脚不自觉地跟着走,岂料手也跟着一松,便有东西掉了下去。
他想喊,他想叫,他更想哭,但他无能为力。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双纷沓的脚将他数年的血汗钱像皮球一样,越踢越远。一起踢走的,还有他的身份证,还有他的自尊。
他只觉得两眼一黑。
在这个车站混了好几年了,自从那年丢了皮夹子连同与其一道的身份证起。
午后的风出奇的冷,可阳光却出奇的暖。
他懒懒地斜靠在候车站的座位上,眼睛却好不惬意地盯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转眼又有一辆空豪华客车驶进了站,许多乘客见状纷纷涌到售票口。
油水来了。
他抽了抽鼻子,好像几年前包没丢身份证也都在的感觉一样,兴奋地起了身。
他随着人流也挤到了售票口前。
一个中年妇女鼓鼓的挎包一直都没使他的眼球从上面挪开过。
于是他使劲儿使劲儿往那个方向挤去。
离那个妇女越来越近。
终于轮到那妇女买票了。他见她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同样也是鼓鼓的钱包来,一打开,满满的一沓钱,他的眼登时放光了。
她轻盈地抽出一张,买了票,然后在后排的拥挤中笨拙地转过身。
他的眼球胀得发疼。那鼓鼓的钱包。
天公做美,那妇女一让出售票口处,身后的人群又涌了上来,他乘机再一使劲。那钱包便很自然地挤到了地上,然后被很多双脚踢来踢去。最后,竟被踢到了他的跟前。
他激动地连心跳都快止住了。
他接着做出一副弯腰找东西的模样,在人群中低着头,蹲在那儿。
人们都没注意他,似乎连那妇女也没有。
他窃喜。指间悄悄够上了地上那个鼓鼓的钱包。
他雀跃。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将包揣入了口袋中,准备起身离开。
“同志!”犹如一个晴天霹雳,那个妇女发现了他。
许多刚才看着心里明白嘴上却不吱声的人听见了,便围住了他。他不得不停下方才还挺欢快的脚步。
“同志,请您把钱包还给我。”那妇女强压着火。
“钱包?什么钱包?”他回过了头,装出了一副无辜的样子,可脸却在众目睽睽下涨红。
“就是刚才,刚才您在地上捡走的那个。”她突然明显的顿了一下,因为她看清了他的脸,“是不是您捡、捡错了?”
那些拿出手机准备叫车站保安的人听了那妇女明显不对劲的话,觉得其中关系的复杂化,也懒得搭理闲事,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拨号,继续自己管自己继续刚才的拥挤。
那妇女的态度一下子变了:“一定是您捡错了,这个才是您的。”说着,她拉开了挎包,从包最里层掏出了一个灰不溜秋的钱包。
他的眼一下子瞪圆了。
正是这只。
就是这只。
没错,就是那个冠着鳄鱼牌的旗号,却也是地摊上10元就能随手拣到的便宜货。
他像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子蔫了。
“这是我在几年前——”她又有意顿了一下,观察了周围人的表情,又道,“是我几天前在这个车站里捡到的,这里面有您的身份证。我本想直接交给这儿的站头管理员的,可当时急着赶车,竟也忘了,后来由于太忙一直没来,拖了太久,便也耽搁下来了,直到今天见到您才猛然想起这么件事。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了。”
那妇女竟又一脸的歉意。
他的脸火烫火烫的。
他将那鼓鼓的包掷给了妇女,一把夺过自己同样也是鼓鼓的皮夹子,往人稀处狂奔起来。
街道的角落。
他的呼吸还因刚才的剧烈奔跑而不得安宁。
他在事隔数年后再一次哆哆嗦嗦地打开了那个真正属于他的钱包。
那团纸还原封不动地被塞在那儿。
他用颤抖的手将那张褶皱不平了多少年的纸团渐渐抚平。
这是一张下岗通知单。
血红的印章依旧令如今的他触目惊心。
他颓废地陷入了回忆,但很快又被眼前不争的事实愣住了。
从那张几乎令他悲痛欲绝的通知单中飘出一张纸片,他早已失去了读完它的勇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脸埋在手掌里,嘤嘤地哭泣。
一滴似悔又似恨的泪顺着他的指缝流下,落在那张静静躺在地上,同时也震撼他尘封已久的良心的上岗介绍信上。
选自浙江温州中学《籀园春草》社刊;导师:洪秀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