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宁静中的回想与守望
作者:剑 男
我听见棕桐树的低低的气息
我的小屋周围
树枝醒着
蓝色香子兰没有睡觉
天空把它巨大的耳朵
贴在大地上
等着倾听你的来临
——伊凡·哥尔《我听见年轻的藤蔓生长》
钟声悠扬,村野的景致令人幽怨。伊凡·哥尔的前辈诗人阿尔贝·萨曼在一首诗中哀叹,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历经战争磨难的伊凡·哥尔却说我听见年轻的藤蔓生长。
是不是纸醉金迷的生活要带来心灵的颓唐,宁静的回望反而迎向了生活的曙光。
“我听见年轻的藤蔓生长/我听见棕桐树的低低的气息。”
这是诗人历经巴黎繁华生活后回到大自然、回到故乡写的一首诗。——听见年轻的藤蔓生长,棕桐树发出低低的气息,这样一个有悖于经验的现象虽然不符合人们的谨密的认知和判断,但我第一次读到它就有说不出的喜欢和迷恋,我甚至认为它就是一个人通往乡思的曲径和幽途。我的家乡鄂南山区是有名的楠竹之乡,我家屋前就是一片葱郁的竹林,我记得每年二三月间第一声春雷滚过山峦之后,我的父亲第二天总会坐在门槛前说听见竹笋在昨夜噼噼啪啪破土的声音。我在故乡生活了十八年,我看见年轻的藤蔓在一夜之间长出新枝,我看见过南瓜花在上午阳光中缓慢的开放,也看见过水边的芦苇在秋天仿佛一夜之间全白了头,但我确乎没有听见任何一种植物生长的声音。但当我人到中年后的某一个寂寞的午后,当我在朦朦胧胧的睡意中听见十多年前老屋后父亲栽的香樟树举着婆娑的冠盖在悉悉嗦嗦地向上生长时,我突然感觉故乡景象如波涛一样在我脑海中起伏,就像多年前的一个约定,以一种声音的方式来到我的生命中。如果一定要对此作一个诗歌感觉之外的解释,我想我和伊凡·哥尔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的心灵在疲惫中回到了故乡,感受到了大自然和故乡的心跳。
“我的小屋周围/树林醒着/蓝色香子兰没有睡觉。”
“我的小屋”,我仍然愿意用来指认一个人的故乡。小屋周围又有些什么呢?——树林醒着,蓝色的香子兰没有睡觉,诗人借助灵动的语言表达对故乡至真至纯的赞美,我想这里不仅仅是一个人摆脱城市喧嚣之后童心的萌发或回归,还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对故乡纤尘不染的毫无杂质的热爱。这种诗意的感觉直达诗人满心的喜悦,但不是修辞上的,不是刻意的。作为一个在城市居住的乡下人,生活的繁忙与迷惘常常使我长时间内不知道季节的绿减翠衰。但只要寒暑假来临,我都要回到老家,看看那里我熟悉的一切。在我家山后的那片小树林里,那些树木似乎一直就站在那里,即使是冬天的寒风脱去它们的衣裳,——但春节后,你就会发现它们已结上了迎向春天的芽苞,能给人无穷的慰藉。在夏天的时候我还可以看见孟浪的丝瓜花爬上高高的墙头与一只蜜蜂亲切地交谈,还有墙东的一簇簇夜来香,它细小的花朵一到夜间就散发出迷人的香气,似乎从来就不曾睡去。我想无论是在法兰西美丽的山村,还是在我的故乡,一切花草树木都是这样精神饱满地迎接着热爱着它的亲人的,故乡就是一种静静的敞开和接纳,——这是我们从前流过汗水,如今要在泪水中眺望的地方,这是我们的小屋,更是我们安放自己心灵的一块净土。
“天空把它巨大的耳朵/贴在大地上/等待倾听你的来临。”
“你”是谁?或者说“你”是什么?我们也许并不能确切地知道伊凡·哥尔在这里的“你”指代的是人还是物,但我个人主观地倾向于是诗人内心不断唤起的对于自然、对于故乡的感情。在很多人的记忆中,如果用一个词来表述故乡的话,最恰当的莫过于“宁静”二字。对一个长年漂泊在他乡的人而言,宁静中回忆起的事情也是他最难忘的。当大地安静下来,天空就像一只巨大的耳朵,当大地安静下来,诗人要听见自己的心在和大自然一起轻轻跳动。记得有一年的秋天我带着儿子回去看我生病的母亲,在母亲静谧的菜园子里,儿子摸着一棵茄子说,你憋紫了脸也长不了多大了。我的母亲说,它一直憋着小红脸在长,只要阳光还在,它能长到重阳呢!不知怎的,我突然感到我的身心一下轻盈起来。在城里,一个孩子学再多的修辞也说不出茄子憋紫了脸在长这样的话来,但在这样安静的大自然中,总会有一些莫名的惊喜荡涤着我们的心灵,——只要你静静地坐着,只要你静静地在其间徜徉,我们就能倾听到这一切美好情感的足音,包括年轻的藤蔓,孟浪的丝瓜花和穿着碎花裙的蝴蝶。
有人说,伊凡·哥尔的一个重要贡献是有助于现代诗歌感觉的形成,与他其它众多感觉庞杂而沉闷的诗歌不同,这首诗歌显得格外清新宁静,——既“能审察内心里的真情实感/又能观看草坪上开放的花丛”(雨果语),我想这样纯美而又轻灵的感觉更多是来自对自然、对故乡真挚的感情,是生活使一个诗人的内心更加纤细,并通过它听见了来自大自然、来自故乡中的神秘的生命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