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家书

作者:胡 凯




  延叔喝完第一杯酒,雪花就柳絮般飘落下来。菊麻雀似的蹦进门,喊道:“哥来信了。”延叔接过信又递给菊:“快拆开念念。”菊娘一脸惊喜地从灶间跑出,坐到靠墙的矮凳上,认真地仰起头。菊小心地拆开信,抽出薄薄的一张纸。
  “我一切都好,只是钱不够用。春节路上挤,不回家过年了。”菊一字一顿地念出,脸上的喜悦一点点地消失。
  延叔有些不高兴:“完了?”菊淡淡道:“完了。”
  延叔长长地“嗯”了一声,倒满一盅酒,咕咚喝下。菊娘一看延叔脸色不对劲儿,忙打起圆场:“收到信就好。伢子在大学念书很忙,没工夫写许多话。”
  菊问:“回不回信?”菊娘斜瞟一眼:“当然回。把家里事告诉哥,让他安心念书。”
  菊趴到桌子上,从书包里翻出两张草稿纸,红通通的小手一把握住笔杆裂开的圆珠笔。延叔叹了一口气说:“告诉你哥,信已收到,钱过几天凑好寄去。叫他放心。”说完回过头去,“我没什么说了。”菊娘心领神会,双手拢到围裙下,脸上漾出笑容:
  “我说两句。对哥说家里的事都好。秋后老母猪生下9只崽。今年价好,涨到7块,有卖头儿。卖猪崽的钱还清了去年的债。
  上个月,那只黑老母鸡被隔壁伢子打断了腿,我心疼了好几天,找到村上张兽医,他说不碍事。现在果真好了,只是有点跛。”
  延叔腮帮子一鼓:“说这些干啥?菊,天冷了,叫你哥要当心自己,免得你娘挂念。告诉他家里人身体都好。”菊娘赶紧插上:“我就是晚上困不着,胃老是痛。叫你哥在学校吃饱吃好,想吃啥就吃啥。不要让人笑话咱。”菊烦透了:“哥是大学生,这点事都不懂?”
  延叔把酒沥下,不够一盅,只好慢慢喝,边咂嘴边说:“菊,把你的学习情况给你哥说说。”
  菊咬起下唇,写道:“上次期中考试我第一名,得了一张奖状和一枝钢笔。娘还蒸了鸡蛋给我吃。那枝笔很漂亮,我舍不得用,收在枕头底下……大学里也发奖状吗?你也要好好学习,争取得到奖状,让全家都高兴高兴。”
  菊写好抬起头。延叔收回盯着菊飞快移动的小手的目光,倒放起酒盅。菊娘就站起去灶间盛饭。延叔又想起来什么,叫菊接着写:
  “前两天,上面分来救灾衣服。队长说你有出息,特地分给我家一件半新的呢子大衣,让你回家过年穿。腊狗说样式还挺流行,城里都作兴。你不回家我就托人寄去。”
  菊娘端出饭,也突然想起什么,叫菊再加上几句:“娘初一到后山庙里替你求了签,签上说你有小灾损,要切切注意。”
  菊嚷嚷起来:“没纸写了。”延叔见写了密密麻麻的三大张,说:“就不写了。”菊娘便说:“对。你哥不信这些。再说,写多了他没时间看,他的信就那么短。”
  延叔端起饭碗扒拉了几口,又放下,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哽着。拿起那薄薄的一张纸,延叔瞪着眼前没了热气的几碟菜,硬邦邦地甩出一句:“重写一封。”正在有滋有味嚼饭锅巴的菊愕然睁大眼睛,随即就按延叔的话庄重地写好第二封信:
  信收到。钱就寄。
  (选自《美文如歌》)
  
  本文揪心点
  本该凝聚着浓浓亲情的家书在这里却只有一句话,年轻人对亲情的冷漠可想而知。而这种冷漠对家人情感上的伤害有多深,年轻人是无法感知的。“家书抵万金”的时代是不是已经离我们远去,并一去不再复返了?这正是本文令人揪心的地方。为强化这一点,文章多处使用对比:延叔一家看信前的欣喜与看信后的失落形成对比,回信过程中父母对儿子浓浓的关切之情与儿子家书里的冷漠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文章结尾,延叔让菊将本来写好的回信换成“信收到,钱就寄”这六个字,一方面与文章开头的家书前后呼应,另一方面更是淋漓尽致的表现出延叔对儿子的不满,以及他的伤心与痛苦。
  ——艾永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