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简练而深刻的爱的表达

作者:剑 男




  我披着深色的披巾捏住他的双手……
  “为什么你今天脸色惨白忧愁?”
  原来是我让他饱尝了
  心灵的苦涩的痛楚。
  
  怎能忘记呵!他摇晃着往前走,
  歪着嘴唇十分难受……
  我没扶楼梯扶手奔下楼来,
  跟着他跑到大门口。
  
  我一边喘气,一边喊叫:“过去的一切
  都是玩笑。你一走,我就会死掉!”
  他平静地强颜一笑,对我说:
  “你别站在风里头!”
  ——阿赫玛托娃
  安娜·安德列耶芙娜·阿赫玛托娃(1889-1966),前苏联著名的女诗人,1946年被前苏联视为与人民“背道而驰的空洞的无思想的诗歌的典型代表”并遭到各种各样的严厉批判,直至50年代后期才逐渐恢复名誉,被誉为20世纪俄罗斯诗坛屈指可数的诗人之一。——为什么一位诗人的创作在短短时间内会有这样两种绝然不同的论调呢?这就是我要写下这篇赏析文字的目的之一,我希望爱好文学,尤其是热爱诗歌的朋友们在今后的阅读中不要错过阿赫玛托娃,看看一个诗人所承受的时代误解及真正的诗歌是怎样在种种“非诗因素”的尘封下仍然有着它熠熠的光辉的。
  这首《我披着深色的披巾捏住他的双手》是阿赫玛托娃早期的作品,属于后来被评论界评价极高的“室内诗”之列。在1946年,这种诗歌被认为“空洞无物、无思想”,而后来又被认为“具有深刻的人性”。——是不是这首诗就如一面多棱镜,在不同的光线或者不同的角度就会呈现不同的色彩呢?我们不妨来看一看,正面的、不借助光线或者某一角度来看一看。
  “我披着深色的披巾捏住他的双手……/‘为什么你今天脸色惨白忧愁?’/原来是我让他饱尝了/心灵的苦涩的痛楚。”在诗歌的一开头,诗人就设置了这样一个形象极其鲜明的场景。“原来”作为一个被动性接受的词,表明他们是刚刚在一起的,她是从他惨白忧愁的脸上读到他“心灵苦涩的痛楚”的。为何“我”捏住他的双手,他的脸上却显得惨白忧愁呢?是什么原因使“我”让他饱受了心灵的苦涩的痛楚?诗人没有明言,但从这个场景看来,似乎他们俩既彼此深深相爱,而诗中的“我”又好像在经意或不经意中给对方造成过心灵的伤害,其中有一种深沉、细腻而又复杂的感情在扩张着词语的空间,既忧伤又美丽,既像诗又像画。
  “怎能忘记呵!他摇晃着往前走。/歪着嘴唇十分难受……/我没扶楼梯扶手奔下楼来,/跟着他跑到大门口。”如果说第一节还只是渲染情感氛围的话。那么这一节把“我”的那种炽烈的情感充分表露出来了。“怎能忘记”也许说明在他们分别之前因为矜持彼此心灵还存在一丝隔膜,但从“我”跟着他跑到大门口的一系列动作来看,我感到的就是一个怀着淡淡忧郁的女子怎样去掉矜持,不顾羞涩地在为爱情而奔跑。——“摇晃着往前走”、“歪着嘴唇”“没扶楼梯扶手奔下楼来”、“跑到大门口”,也许是爱得太真切,既容不得半点疵瑕,又彼此难以割舍。——我是从没看见过一个女子不扶楼梯扶手往下“奔”的,但我的想象告诉我,这就是一个真正在深切地爱着的女子,她正在为爱不惜敞开自己坦诚的心。
  而作品中的“我”抛开作为一个女子的羞怯和矜持“奔”下楼来追赶自己心爱的恋人,是不是他并不爱“我”了呢?诗歌的最后一节处理得深情饱蘸而又非常委婉含蓄,可以说与前二节一样,令人的心为之悸动。
  “我一边喘气,一边喊叫:‘过去的一切/都是玩笑。你一走,我就会死掉!’/他平静地强颜一笑,对我说:/‘你别站在风里头!’”“我”的喊表示的是“我”在经过爱情的痛苦煎熬后发出的勇敢的呼唤,他能原谅我因为爱对他造成的伤害吗?如果沿着第一节和第二节他的那种不得不离开心爱的恋人痛苦之情来写,说他也是山盟海誓地说“其实我的生命不能离开你”之类的话,那么这首诗也就没有什么深刻动人的了,阿赫玛托娃也就不成其为20世纪俄罗斯诗坛上首屈一指的女诗人了。——令人为之心中隐隐生痛的是“他平静地强颜一笑”,是他那饱含着辛酸、委屈而又关爱的“你别站在风里头!”看似平淡无奇,但言有尽而意无穷。——试想,如果不是心中有着深深关切、体贴和爱,他会注意到心爱的人还站在风里头吗?——全诗语言极度简洁、准确,这与阿赫玛托娃这种高度的语言处理技巧是分不开的。
  阿赫玛托娃曾在一则日记中写道:诗歌“存在着另一条道路,这就是准确性,而且更重要的是,是要诗行中每一个词都各得其所……”在这样一首短到只有十二行的诗歌中,既有鲜明的人物形象,又有简练而又起伏跌宕的情节,的确,语言的成功是非常让人钦敬的。后人赞扬她早期的室内诗“具有深刻的人性”,我倒觉得不如说这些诗歌由于她对人生,对情感的深刻洞察和高度的语言技巧处理而更接近诗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