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流浪的扁担

作者:王清铭




  总会在不经意间在城市某个偏僻角落碰见几把流浪的扁担。这座城市的年纪很大,但近几年来发展很快,原先长庄稼的城郊农田被鲸吞,现在纷纷长出钢筋水泥的丛林。城市的灯红瓷白和震耳的轰鸣,让单调而宁静的农田自惭形秽,缩在越来越远的地方。
  这是一座崭新的城市,穿上西装扎紧领带却不自觉露出脚上蹬的那双解放鞋,仿佛我看见的某一位手持扁担站立街角的农人。这里的商店有很洋气的名字,出入的女人抹上口红涂上眼影,但这地盘很尴尬保留原先作农田时的名字,比如“八十亩”,比如“沟头”等。仿佛这个逐渐忘本的城市要保留一个乳名,给这些流浪的扁担最后的一点亲切和慰藉。
  这是一些失去土地和根基的扁担。但现在扁担们竖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飞驰的车辆和风驰电掣般的变化使他们手足无措,慌乱的眼神从攒动的人群扫过,如无处落脚的候鸟。他们低着头,手绞着衣角,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尽管他们也不懂错在哪里。
  零星的,有人在扁担们面前站定,寥寥数语,然后伸出几个指头,就有一把或数把扁担尾随他们消失在高楼间,若即若离的。其他的扁担用羡慕的表情目送着,也极少说话。扁担是木讷的,他们只知道埋头干活。
  扁担的身份也是尴尬的。扎根乡村的时候是农民,进入城市,就什么也不是了。什么活都可以找他们干,扛水泥、运行李、搬家具,粗活重活,城里人细皮嫩肉干不了的,都找扁担。扁担的身份是临时的,因事而定,按力气取酬。唯一不变的是,汗水砸在地上,也是摔成八瓣。
  扁担的身份与汗臭味、烟草味连在一起,但你看到某个娇贵的城里人捂住同样娇贵的鼻子,往往就是一把扁担走过来了。
  扁担现身最集中的地方是城市的建筑工地,那里活多,挑砖头挑水泥挑他们也叫不出名字的装潢材料,挑起太阳挑落月亮,让城市明亮的霓虹灯将他们黝黑的身影拉得很长,很孤单,像另一把瘦硬的扁担。
  更多的扁担没有这样的幸运。他们必须孤零零或旁逸斜出地站在街头,等活干。这些扁担过着不知饱暖的日子。渴了,到水龙头接一点冷水;饿了,往肚里填一些发硬的馒头;冷了,将发红的双手往袖管一拢,跺一跺脚,将寒气踩跑。热,是扁担们最不怯的,看他们古铜色的皮肤,黧黑的脸色,炎热的太阳也怯几分。
  扁担舍得下力气,干的活主人满意。但城市总是很吝啬,给他们很少的工钱,不给很多的活干。没活干的扁担必须四处流浪,或者往某个角落一撮,抬头看被城市切割得越来越细碎的天空。天空里偶尔落下几只燕子,在电线杆上。城市的楼越来越高档,乡下常见的麻雀来不了,只有那几只燕子替他们排解等待时的烦闷。
  天气热时或活干得太猛后,睡意会悄悄从心底爬出来,漫向他们的四肢,头一摆,手脚一耷拉,酣畅的鼾声就从他们翕张的鼻孔吐出,拍击满街的喧嚣音乐了。
  这绝对是奇特的人群。拿起扁担能扛最重的活,扁担一横,他们庞大的身躯就能倚着扁担酣睡。窄窄的扁担高高低低的搭在水泥花圃上,挑起一阵阵高高低低的鼾声。此刻城市离他们很远,灼热的阳光在他们额头拧出汗,他们浑然不觉,还在睡梦中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也许他们梦见了自己的庄稼?
  原先给他们遮阳的树渐渐将阴影拉远,镀亮了他们皱巴的衣服和身边安静躺卧着的铁镐铁锹麻绳。
  扁担们睡觉的时候耳朵关闭,心灵却是敞开的。一俟雇工的主人走近,他们一激灵就醒转了,抹一下嘴角溜出来的调皮唾沫,精神抖擞地跟随主人的手势消隐在高楼间。
  深夜扁担还在城市流浪。城市安静下来的时候,扁担拖着自己的影子踩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的家在城市的脚跟,他们的房屋一例的矮小。扁担吃一碗妻子留下的冷饭后倒头便睡,睡前还记得给闹钟上紧发条。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得先唤醒在城里念书的孩子。
  (选自《散文百家》)
  
  本文伤心点
  生活在城里,我们随处可见那些“流浪的扁担”。在乡村的时候,他们也贫穷,也辛苦,但他们是土地的主人,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心中能拥有一份坦然。可是,一旦寄身于城市,他们“就什么也不是了”,读来伤心。他们干城里人干不了的一切粗活重活,舍得下力气,“但城市总是很吝啬,给他们很少的工钱”,他们孤单地过着不知饱暖的日子”。深夜里,扁担们还在城市流浪,为了多挣一点可怜的工钱,白天里,过度劳累的他们,扁担一横,就能倚着酣睡,他们在城里的生存状态也让人伤心。可也就是这些“扁担”,挑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成为妻子儿女的全部依靠,在城里他们的身份与地位只是“扁担”,真的让人伤心不已。
  ——黄 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