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鲁迅小说人物的原型

作者:石在中




  鲁迅小说中的许多人物都是有原型的。他笔下那些栩栩如生的形象及围绕他们所发生的许多事有不少是实有的,只不过鲁迅作了加工和改造。正如他谈到自己的创作时所说“所写的事迹,大抵有一点见过或听到过的缘由,但绝不全用这事实,只是采取一端加以改造,或生发开去,到足以几乎是完全发表我的意思为止。人物的模特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脚色”。
  《狂人日记》中的“狂人”,据周作人讲是“实有其人”。不过并不是“余昔时在中学校时良友”,病愈后也不曾“赴某地候补”。他是鲁迅的一个表兄弟,以前他在西北游幕,忽然觉得同事要害他,便逃到北京来躲避,住在西河沿客栈里,听见楼上的客人行走声,就觉得是他们的埋伏,赶紧要求换房间,听到隔壁什么哺哺的声音,感觉原来也是他们的人,在暗示他知道,已经到处都布置好了,他再也插翅难逃了。鲁迅留他住在会馆,清早就出来敲窗门,问他为什么起这么早,答说今天要去杀了,怎么不早起来,声音十分凄惨。午前带他去看医生,车上看见背枪站岗的巡警,突然出惊,面无人色,那眼睛非常可怕,充满了恐怖。鲁迅后找人送他回家,病也就慢慢好了。因为鲁迅学过医,又亲眼见过这患“迫害狂”的病人,所以,小说中狂人的行为、心理描写显得真实、可信。当然,《狂人日记》中狂人的经历、行为、心理活动比原型要丰富、具体得多。鲁迅显然是运用他的医学知识作了合理的想象和补充。
  如果说《狂人日记》是由一个“迫害狂”的故事生发出来的,那么,《祝福》中的祥林嫂则是由多个人物的故事合成的,也就是说祥林嫂是由多个原型组成的。祥林嫂两次失去丈夫,儿子又被狼吃掉了,精神完全垮掉,“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明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这副形象的模型是鲁迅的一个远房伯母,她的丈夫死后留下一个儿子,也在三味书屋读过书,可他长大以后住在做事的地方却不大回来,她觉得儿子是丢掉了,因此精神有点失常,也是常拄着一个破竹竿,常给人们讲其儿子的故事。开始人们还同情她,但听的多了,人们也就似信不信了。祥林嫂儿子被狼吃掉的描述也是有实事根据的,鲁迅家先祖坟墓的看坟人的儿子就是被野兽吃掉的,情形与祥林嫂讲述的差不多,看坟人的老婆为此还哭瞎了眼睛。祥林嫂对死后要锯成两半分给两个男人的恐怖,则源于一个住在周家台门的改嫁后又死了丈夫的五十多岁的女人,她有一天对鲁老太太说话,正如小说中所写“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说是在阴司间里,还要用锯去解作两片的呢。”鲁迅正是把这些人的故事集中、加工,从而塑造了祥林嫂这一悲剧形象,深刻地揭示了封建伦理、封建宗法制度对下层贫困妇女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残害和虐杀。
  《故乡》中的人物则几乎都是有原型的。闰土的原型叫运水,姓章,其父亲章福庆住在海边,种着沙地,还是一个手艺工人,在周家做“忙月”,来的时候有时就带着运水。有一年周家轮到大祭祀的值年,需要人看守祭器,运水因而在那年正月来周家住了较长一段时间。一九○○年正月初七日鲁迅日记就写到“午后至江桥,运水往陶二峰处测字,余等同往观之,皆谰语可噱。”只是运水结婚后与村里一个寡妇要好,闹到离婚,家里损失不少,章氏父子大受打击。小说中写到的雪地捕鸟的事本是父亲章福庆的,鲁迅移到运水身上,主要是为反衬他的变化。“豆腐西施”杨二嫂的“言行大抵是写实的”,不过不是出自某一个人,她身上也含有鲁迅的一个亲戚的成份在内。宏儿的原型则为三弟妇的二个小孩,女儿三岁,小儿子才七个月,鲁迅之所以写成八岁,是出于小说艺术的原因,因为不这样他就不能与闰土的儿子做朋友了。
  当然,鲁迅小说中有的人物只是用了原型的一个动作,一句话,这主要是一些次要人物的塑造,为的是更形象可感。如《高老夫子》中的万瑶圃,他见到高干亭,“连连拱手,并将膝关节和腿关节接连弯了五六弯,仿佛要蹲下去似的”。原型即鲁迅的一个表兄弟,他的作揖就是这样的。《头发的故事》中有个前辈先生N,有人批评市民忘了双十节,N先生道:“他们对!他们不记得,你怎样他?你记得,又怎么呢?”这口气源于鲁迅的先辈夏穗卿,他是鲁迅所佩服的人之一,夏以前也是“新党”,民初看了袁世凯的政策很灰心,就经常喝酒,别人劝他少喝,这样于身体不利,他则总是用杭州话回答:我要喝,夹(怎样)呢?这些人物的言行很特别,有个性,所以鲁迅就把它们用到了小说中。
  比较鲁迅小说中的人物及原型,我们至少获得两点启示:其一,要善于观察,多积累,所写的人物、故事须是自己知道、熟悉的,只有这样人物才生动传神,故事才真实可信。其二,即使是再熟悉的人、事写作时也不必如实照录,而要为着“我的意思”进行加工、改造,只有这样才有艺术性,也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