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陨落的穿心莲

作者:殷肖然




  九岁那年一个下雪的傍晚,外祖母背着我去西山的医馆看病。那是一位老中医,清瘦而淡定。当他为我把脉时,叼着的烟斗飘起一圈圈青灰色的烟,忽闪忽闪着红色的火星。偶尔,未烧尽的烟叶飘落到橙色的灯光里,像是顽童砸碎了一汪清冷的月光,又像是一夜乍开的穿心莲。
  药是在老中医那儿熬的。小小的煤炉上放了个口小肚大的砂罐,煮沸时,冒出的白气在“咕嘟、咕嘟”声里有节奏地升腾。大约一柱香的时辰,老中医小心地将砂罐端下,用纱布滤了渣,大约黑乎乎的半碗,发出刺鼻的药汁味。外祖母一勺一勺地喂我,我却喝一口吐一口。那个苦啊,沁入骨髓。这时,老中医顺手从靠近他右手边的第三个抽屉里拿出三个蜜饯来,并规定我三口把药喝完。在我的记忆里,那蜜饯竟是此生再难体验到的甘甜。
  听外祖母说,他的医馆是祖传的,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大凡有个伤风感冒,外祖母总带我到老中医那儿去。然而,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村里有了医务室,生病的年轻人大多喜欢到那儿去。再不用喝那令人掩鼻的药汁,小病小灾,只一杯温开水加几粒裹着层糖衣的药丸。有些热心肠的老人就劝老中医搞西医,他却很固执:“咱中医治本哪,就那两粒圆蛋儿能整个啥呀!”但医馆的生意还是渐渐冷清了。
  傍晚放学途经医馆门前,时常看见老中医一个人熬药,我很奇怪,一次,我好奇地跑进去问:“老大爷,您病了吗?”他慈爱地摇摇头:“我在调制中药丸,用不了多久,大伙儿病了吃中药就不会那么苦了。我现在在不断地实验呢。”他笑眯眯地看着热气腾腾的中药罐,仿佛看着他心爱的宝贝……
  那年的冬天仿佛特别冷,村里许多信中医的老人没熬到春天就“走”了,医馆的生意便更加冷清。外祖母有时碰到老中医就劝他:“你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愁吃穿,把医馆关了吧。”老中医便立刻板起了面孔:“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用处大着呢,怎么能关呢?”那时,他的眼神像雪夜里的星星,清冷而笃定。后来,外祖母也不再提及此事,只是时常轻声喟叹:“唉,真是个痴老头啊……”
  这一年冬末,我和村里读书的一些孩子得了一种奇怪的病,莫名其妙地发烧却总也降不下去,在医务室里吃药、打针都不见效。外祖母无奈之下把我送到西山医馆。老中医很高兴,一番望、闻、问、切后,他给我拿了些药丸,我将信将疑吃了几天,没想到竟然好了!这一下子,西山医馆便来了很多人,老中医热情地忙里忙外,遇到只信西医的人,他免不了笑呵呵地说上一句:“怎么样,还是中药灵验吧?”
  随着病人逐渐增多,入药的穿心莲不够用了,老中医便背着竹筐到后山去采。我记得那天夜里,村子上空洋洋洒洒地飘着漫天的雪花,落在窗户的五彩油纸上毕毕剥剥地响,像只颤抖的手不断地轻拂断了的琴弦……
  第二天早上,村里有人在后山的一个雪坑里发现了老中医。他像是熟睡了似的,静静地卧在那儿,在他的身旁,有几株新采的穿心莲……
  
  学校:江苏连云港新海高级中学;导师:卞光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