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鲁迅小说中的用词

作者:石在中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又是一个个词汇依据一定的语法规范组成的。从一定意义上说,一部作品的用词能直接决定其艺术个性和艺术价值。鲁迅是中国现代文学巨匠,语言大师,他小说的用词是颇为讲究,颇有个性的。呈现出鲜明简约、准确生动的特点。
  鲁迅的小说大都篇幅不长,他主张文章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所以,他的小说用词一个显著的特点即简约、精炼。我们看看《孔乙己》中的两个例子:
  ①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惟一的人。
  ②便排出九文大钱。
  例①短短的十几个字,却能把孔乙己的身份、地位、性格、心态全都十分醒目地交待出来。“站着喝酒”表明孔乙己生活贫困,经济地位、社会地位和短衣帮一样;“穿长衫”则表明他强摆“读书人”的架子,思想上羡慕上层社会,不愿与短衣帮为伍;“惟一”则说明在酒店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他和各类人都有距离,身份特殊。例②中的一个“排”字有动作、有过程、有心态、有性格,意味丰富。放在电影中要一组镜头,鲁迅一个字就解决了。
  那么怎样去掉“可有可无”的字,做到“省俭”、精呢?我们再看两个例子:
  ③(老栓)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药》)
  ④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不过是在灶下烧(半天)火。(《祝福》)
  例③中“硬硬的”最初鲁迅用的是“钱”字,后改做“硬硬的”,并省略了中心词,这就突出了“硬硬的”触觉,进而也突出了这触觉带给老栓心理上的安慰。例④中括号里的“半天”在最初发表时是存在的,后来鲁迅把它删掉了。因为文章强调的并不在于烧火时间的长短,而在于祥林嫂只有烧火,没有其它的事可以做。
  据许广平先生回忆,鲁迅创作态度一向十分认真、严谨,一般是抽着烟,思考成熟后再下笔,完成后“整段整页的删改是没有的”。但我们比较鲁迅小说《呐喊》《彷徨》的手稿,最初发表时的样稿和结集出版后的就会发现鲁迅小说中的字词的修改还是不少的,有的作品达几十处之多。鲁迅这样认真推敲、修改的目的,当然是为着用词的更加准确、贴切。例如:
  ⑤“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四婶)(《祝福》)
  ⑥只有穿长衫的,……慢慢地坐喝。(《孔乙己》)
  例⑤中“这样”在最初发表时是“这模样”。看过《祝福》我们都知道,四婶深感不满的,主要当然不是祥林嫂“头发花白起来了”,而是她的“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去淘米”。所以,把仅指外貌而言的“这模样”改作概括更全面的“这样”就准确多了。例⑥中的“坐喝”原为“吃喝”,一字之改,就十分准确地突出了“长衫”主顾吃喝的悠闲、从容与自得。
  鲁迅小说用词的准确、贴切还表现在他对虚词的高度重视上。他的小说中虚词使用的频率之高、密度之大,十分惹眼,构成了其语言风格的一大景观。如:大约,然而,却,似乎,竟,即使,虽是等等,例如:
  ⑦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孔乙己》)
  例⑦中“大约”和“的确”看似有些矛盾,实则极为准确,说“大约”,是因为二十多年来没人知道孔乙己的生死消息,只能推测;说“的确”则是根据孔乙己的状况及最后一次到酒店的情形,肯定他活不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鲁迅小说用词的第三个特点即为生动、形象。作为文学大师,鲁迅的小说无论写景写人,都极生动、传神、跃然纸上,给人一种如临其境、如见其人的感觉。这同样得力于他用词的匠心独运。这样的例子在他的作品中很多,这里仅就其小说中动词的使用来谈谈。例如:
  ⑧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故乡》)
  ⑨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见,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祝福》)
  ⑩……螃蟹一般懒散而骄傲的堆在大椅子上……(《孤独者》)
  例⑧中“横”字深得古诗“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情味,而荒漠沉寂之感更为廓大和沉重,画面感极强。例⑨中的“剩”字也用得新鲜、生动,突出了主人的冷漠,而“我”的无人理睬的寂寞、无聊、冷落感也都包孕在这“剩”字当中。例⑩中“堆”本是堆货、堆土的动作,用来堆懒散而骄傲的肉体,实在是表情表意、可视可感的神来之笔。一个“堆”字,将懒散之状、骄傲之态活灵活现地展示了出来。
  用词的斟酌、推敲体现了一个写作者的态度,用词的巧妙、传神则显示出一个写作者的艺术修养和功力。在这些方面,鲁迅先生为我们提供了写作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