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蜻蜓

作者:张爱华




  
  晚上我在电视里看到这么一个特写镜头:整幅画面是蔚蓝色的湖,镜头摇开,湖水,湖畔,柳枝尖角,一只米色透青的蜻蜓,正以自我为中心惬意地颤动着。不仅是一只,而是无数只,偌大的湖畔是它们举行盛大聚会的场所,也许这美丽的湖畔原本就是蜻蜓的王国,所有蜻蜓都处于轻薄的、迷醉的、幸福的波动之中。
  第二天一早,像是对上述画面巧妙的衔接,我在这座城市见到了无以计数的蜻蜓。早晨,晚上,甚至白天,无以计数。还没到秋天,夏天也才开头,为什么它们大批出现?是在大迁徙中迷了路,误入了这座城市,误入了这个季节吗?街心花园里的月季、大丽花、银杏小而圆的叶片,路两边扁而细窄的柳枝、草尖,青藤虬须间,全是它们,像在湖边一样抖动它们平展的双翅和调皮而毫不知危险的尖尾。六根须爪牢牢抓粘附身之物,豆粒大的彩色脑袋晃着喝露水,腹部豆英绿色,背脊红黄,由黑细条纹画出匀称的小格子,酷似掌纹。翅上的网脉是那么缜密,顶端边缘两个黑斑圈儿像是和大气相通的窗口。每到午间,在脑袋和肩翅之间狭窄的空处,居然能盛下太阳,像火苗那么一闪一闪的。我这么详细地记下这场景,是因为这美丽的景象是如此的脆弱。你碰碰它,它才略显迟钝地飞走,但并不飞远。它们甚至朝人的头发和肩膀上落。有二只停在我的遮阳伞上,陪我走了好半天。它们贴着人腿低平地飞一会儿,我在温和的、金色的蜻蜓王国中穿行,只有神秘,没有危险。
  即便是蹒跚学步的孩子也能捉住它,也在捉它,捏住晶亮的翅膀不知该怎么办。大些的孩子干脆撕掉翅膀,把残肢递到小狗嘴边,小狗闭上眼睛。
  最为壮观的几天,地上落了一层蜻蜓,直到阴森的人影覆盖了它,或是一只恶意的尚未熄灭的烟头朝头顶袭来,这才直升机似地蓦然飞起,形成高低错落的飞行阵势。也有许多再也飞不起来的,每天早晨地上都有一层形同标本的小尸体,等待着雨水将其冲走。
  那一年秋天来临的时候,这座城市,发生了百年不遇的洪水。
  遇到一位老人,我说蜻蜓,他说别的:有一年,地上突然冒出厚厚一层蛤蟆,人脚都不敢往上踩;有一年,蚯蚓统统钻到地面上来,锅台上都是;有一年,水里甲鱼全都在水面上竖起小脑袋,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片大火烧过的小木桩……
  ——选自《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