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村庄的质地

作者:刘剑桦




  当我沿着一条泥泞小道走向村庄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村庄柔软的身体所能承受的力量。面对着那些洁白的积雪,我想到了柔软这个词。而且不时被一些柔软的东西所感动,比如稻草垛、羽毛、一泓盈盈的清潭,让人的目光和心灵也无法不变得柔软起来的柳枝、竹子和藤蔓,连同墙头摇曳着的零星的花朵,以及一位母亲徐缓的脚步、一声婴儿的啼哭、母鸡叫唤小鸡的叽叽声、一头犊牛撒欢地撞击着它母亲乳房的憨态。
  村庄在许多时候就是这么柔软,像天空中不时飘过的云一样,让一个陌生的异乡人眼睛湿润起来。村庄质朴的柔软中包容下它怀里的一切生灵,人或者家畜。村庄无声地召唤着每一个远游者归来。纵然隔着千山万水,当一炷炷淡蓝的炊烟从村庄升起的时候,远游者的神经就会敏感、心酸而流泪。那是一双柔软的手臂,如烽燧一样向远方的人传达着回归的信息。每当向晚时分,村庄的炊烟一炷炷地升起并向远方蔓延,我终于发现,自己永远也无法走出炊烟的天空。
  然而村庄的质地亦是如此地坚硬,它有着洪水冲不走的山峦和田野,岩石垒成的房屋、院墙和门框,碾子和磨盘。坚硬的岩石牢牢地支撑起村庄庞大的身躯,就像那些木头和砖瓦一样。岩石是站立在泥土之上的,村庄则站在岩石之上。想到村庄,就会想到那些坚硬的家伙,犁铧的尖刃、父亲的骨骼和牛的蹄子。村庄的坚硬让所有走进村庄的人感到一种挺拔向上的力量和信心。
  在长满荆棘和茅草的荒岗上,那些已经成为历史的亡者,长眠于坚硬而冰冷的石头垒砌的坟墓里。他们柔软的部分腐化为泥,剩下铁石般的骨骼,继续着一个村庄未了的梦想。哪怕有一天地裂山崩,村庄沉没在洪涛中,只要后来者能够找到那些石头做成的磨盘和碾子、柱础和台阶,一个新的村庄很快就会站立起来。
  
  ——选自《文学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