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在孤独中完善美丽人格

作者:路舒程




  
  曹文轩,1954年1月生于江苏盐城农村。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生导师。著有文学作品集、长篇小说《忧郁的田园》《红葫芦》《蔷薇谷》《白栅栏》《甜橙树》《追随永恒》《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红瓦》《根鸟》等15部。主要学术著作有《第二世界——对文学艺术的哲学解释》《小说门》《中国八十年代文学现象研究》《二十世纪末中国文学现象研究》《曹文轩文学论集》等。主编作品有《二十世纪末中国文学作品选》《五十年中国小说选》《现代名篇导读》《外国文学名作导读本》《外国儿童文学名作导读本》等。有作品翻译为英、法、日、韩等文字。曾获国家图书奖、宋庆龄文学奖金奖、冰心文学奖等。
  
  路:曹老师,入选中学教材的《孤独之旅》写得十分真切感人,主人公的心理描写犹为细腻逼真,很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请问这是不是因为您也曾有过相似的在孤独中成长的体验呢?您的人生经历对《草房子》这部小说的创作有什么样的影响?
  曹:可以这样说,《草房子》其实是个人经历的一部分,主人公杜小康在生活中也确实有原型,但不是我自己,而是另外一个孩子。当然,小说描写的也不完全是生活中的真实事件,而是经过改造和艺术处理了的。我的人生经历中对这部小说影响最大的就是我对于孤独的体验。孤独感每个人都有,但是又各不相同,每个人对于孤独的感受是和他的人生经验紧密相联的。拿我自己来说,从小我都有一种很深的孤独感,说不清,也道不明,而且这种孤独感还会随着知识的增长和认识的加深日益加强。因此,从对孤独的表达这一层面上讲,《草房子》其实是一部带有自传性的小说。
  路:在《孤独之旅》中,您对孤独的表达应该是通过主人公杜小康来实现的,杜小康的孤独感发展到最后,竟然和爸爸都无法交流了。那么,您认为,孤独对人的成长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曹:我觉得,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人生是悲剧性的。每个人在生命中总会遭受到各种厄运,在厄运面前,人总要表现出一些风度,而人生的悲剧性正是通过人面对厄运时的优雅风度体现出来的。孤独便是人生厄运的一种,而孤独又是人成长过程中的一个重要因素,没有孤独人生就失去了深度和质量。孤独可以给人以空间,让人更好的思索这个世界以及人与人、人与世界、人与自身之间的关系,深刻审视自己的内心世界,从而不断完善自我,最终在孤独中完善美丽人格。
  路:您在作品中除了写孤独之外,还描绘了优美的自然风景,如与炊烟一同飘起的河水的雾气、东升的月亮、夏季青森森的芦苇以及芦苇丛中不知名的香草和照亮水面的萤火虫……本来应该深受孩子的喜爱和亲近,但是在这篇文章中好像并非如此。小说中所描绘的自然与主人公小康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
  曹:我在我的作品中一直迷恋于对风景的描绘,这与我的美感有关。在《孤独之旅》中,我更多的是将自然作为人的对立面来写。从表面上看,自然与人的矛盾对立是不可避免的,但如若细心品味便会发现主人公对自然其实包含着一种又爱又恨的情感。
  路:您刚提到关于美感的问题,我看过很多资料都将您的美学观划归为古典一派。您能具体的跟我们谈谈吗?
  曹:我的作品并非去刻意追求古典,我的古典是在一种现代意识的左右下所创作出来的,古典美学只是为作品提供一种境界。大家都知道,古典形态的文学的核心词是“感动”。现代文学崛起后,中国作家一个赛一个地开始写丑恶的东西,作品中古典的感动力量也渐渐消失了。古典文学令我们感动的原因就在于它有一种“悲悯情怀”。比如在沈从文的《边城》中,每个人的行为动机都是人道的、友善的,因而作品读来会令我们感动。但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获得了很多,同时也损失了很多,损失了很多情感。一些淡化人际关系的现代行为原则造成了人们同情心的日益淡漠。“同情”是一个人走在悲剧性境况中,另一个人对其扶持、援助的愿望,这种愿望会给他快乐的感觉,从而使他的灵魂得到净化,人格得以提升。
  路:那这是否是您创作的目的所在呢?
  曹:对,可以这么说。“悲悯情怀”其实是我创作时的一个心理想法。我觉得现代的孩子已经没有什么同情心了。我就希望用作品唤回他们失落的情感。在我看来,文学是表达感情而非思想的。文学的意义在于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文学首先给了人类道义感,其次,文学有一个任何意识形态都不具备的特殊功能,这就是对人类情感的作用。我们一般只注意到思想对人类历史进程的作用,而很少会想到情感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的作用。其实,情感的作用绝不亚于思想的作用。文学对人类情感的培养,使人类超越了一般动物而成为高贵的动物。文学能用最简练的文字,在一刹那间,将情调因素输入人的血液与灵魂。情调改变了人性,使人性在质上获得了极大的提高。现代的大量文学作品一直在追求一种思想的深刻,以前的中国在相当长时间里是思想贫乏的国家,因此这些年对思想的追求都无可指责。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追求已经发展到为深刻而深刻,为了深刻而不惜把美牺牲掉,把感情牺牲掉,这一点我是不认同的。如果文学只讲求思想,那么它与哲学还有什么区别?文学的存在又还有什么意义?
  
  路:《孤独之旅》虽然以描写孤独感为主,但读来感觉并不低沉,反而有一种温馨和感动充盈其中。一方面,“孤独”这种带有存在主义色彩的观念在主人公的心中扎根并生长;但另一方面,小说中也洋溢着鸭子“只要有水就行,水就是它们永远的故乡”的快乐的生存哲学。请问,您是如何调和这两种世界观和人生观的矛盾,而使小说始终保留着一份古典的感动力量的?
  曹:好的作品的阐释是多重性的,也可以包容各种矛盾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在写孤独时,我按照主人公人生经历的变化来描绘其心态的变化。而对于鸭子的成长,则是按照它们自身生命的律动来描写的。
  路:目前,无论在国内的学术界抑或是创作界,皆存在着一股浮躁之风。但是,您的这部作品却有一种从容不迫、平静如水的清新,是从内心深处自然而然地发散出来的。请问您是如何在繁忙的工作和学术研究中达到这种境界的?
  曹:在这里我要说明一点,《草房子》这部小说写在十年前,十年前的社会与心态与现在也大不一样。那时的我还很安定,不是像现在这样匆忙。但是即使是在现在这样忙碌的生活中,我依然还在从事长篇小说《青铜葵花》的创作。每当我投入写作之时,即使再事务纷忙我依然会将一切抛诸脑后,拔掉家里的电话线,专心致志地写,几乎与整个社会隔绝,并在这段时间内始终坚持以单纯的心态来完成作品的创作。
  路:您身为大学教授,却始终笔耕不辍地进行着文学创作,这让我想起了钱钟书先生。作为国内罕见的“学者型作家”,您在学术与创作中有无冲突和矛盾?
  曹:没有矛盾。我认为学术和创作之间并无冲突。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许多从事中国小说研究的人,他的小说、散文也往往写得非常好。像朱自清、徐志摩等都是校园作家。做学问和创作两者并不矛盾,有时甚至还可以把两者做得更好,这方面,鲁迅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国外也有很多这样的典型:比如艾略特,比如萨特、加缪……还有意大利的卡尔维诺,他也是学术见解和艺术见解兼备的。
  路:目前,网络技术日益发达,很多孩子沉溺网络而不愿读书;另外,沉重的课业负担也使青少年自由阅读的时间越来越少。在此情况下,您认为您的哪些作品比较适合现在的孩子阅读,并有益于他们身心的发展,请向我们推荐一下。
  曹:我的作品都是很阳春白雪的,但在市场上却收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商业效果。比如说《草房子》的受欢迎程度在现代作家中并不多见。这说明像我这种雅的作品也会有市场,而我对这类作品的发展前途也充满信心。我相信,有见识的老师家长是很乐意自己的孩子去读这些作品的:比如《草房子》《青铜葵花》《细米》等。尤其是《细米》,我希望小读者有机会的话就去读一读。
  路:好的,曹老师,我会把您的意思通过《读写天地》转达给小读者。谢谢您接受我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