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风中的爸爸

作者:韦斯琴




  起风了,风起的日子,我回望家的方向,我看见片片黄纸仍在风里飘摇,我看见母亲正在草垛旁用稻草编一只大草圈,再仔仔细细地在草圈上按父亲的寿年扎上五十三个结。然后在十字路口,在朝着父亲墓地的方向,将那只草花圈点燃。我们姐弟四人面朝父亲跪下来,将片片黄纸丢进火焰里。火焰迅速地在纸面上游动,旋即化成黑灰,在风里舞成阵阵黑蝶。在那一纸之隔的地方,前天还朝着我微笑的爸爸,从此便只能在风里遥念故乡了。
  爸爸患的是肝病,本该早早住院治疗了,可他舍不得花那昂贵的医疗费,便执意买中药回家熬着吃。他总觉得这一生没能为子女留下什么,不该再拖累家人。而那时,我们都求学在外,忙起来也便顾不上他。每月匆匆赶回家,爸爸一见到我,总是泪流满面。他的脸色蜡黄,人渐渐消瘦得变了形,而腹水却不断增加。季节尚未入冬,他已穿上宽大的棉衣,以遮住硕大的腹部。每次见了爸爸,我的心总是撕裂般的痛。
  我笑着高声说,爸爸的脸色比上次好得多了,等下次再回来,爸爸的状况会更好的。说这话时,眼睛却不敢正视爸爸。
  而每次离开时,爸爸总蹒跚着要送我上车。我让他回家去休息,他便立住了不再移动脚步。可走了一段路,我再回头时,见爸爸依旧蹒跚着朝公路的方向走来。车开过来了,我看见爸爸颤颤地举起手朝我摇动,我的泪便如泉一般涌出来……爸爸是个明白人,他一定清楚属于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那会儿,他最大的愿望是能活到寒假,他想再看一眼在天津读军校的儿子。可是等弟弟终于提前三天赶回家时,爸爸已昏迷不醒,弟弟在床前大声地叫他,他只木然地睁着眼睛,毫无知觉。然而,第二天清晨,爸爸却突然神志清醒起来,他握住弟弟的手,说他整整等了八十七天。
  一连几日,爸爸的精神都非常好,并执意要起床披上大衣到村里转转。那天吃晚饭前,他竟立在屋檐下冲着池塘边画写生的我大声地喊:“红儿,回家吃晚饭吧!”并试图走过来,帮我提画板。
  整个寒假,爸爸的精神状态一直挺好,他自己也说既然熬过了年关,病就会好的。他把亲戚们买给他的食品赠给邻里的孩子,并一再强调,他没有碰那些食品,他的病已经好了。然而孩子们都骇然地躲开了。我看见父亲的眼里溢满了泪。那天的晚饭,一向同我们分餐的爸爸竟端着碗颤颤地走到饭桌前,他无限歉疚地向母亲解释:“不要怕我传染,我不会传染我的孩子,我只是想同你们一起坐着吃饭。”但是,他只坐了不足两分钟,便支撑不住了,我和母亲将他扶回卧室。那一天是元宵节,过完元宵节,我和弟弟就得返回学校了。就在那个皓月当空的夜晚,爸爸悄悄地走了。
  又起风了,风起的日子,我回望家的方向,那片被我们燃过的黑色如今该是绿草丛生了。新的希望总在泯灭曾经的伤痕,而浓重的思念也将慢慢地淡化成一种意境。风中的爸爸,您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