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美丽地描写悲哀
作者:陈 卉
一、什么样的“悲”才是有价值的
普列汉诺夫曾引英国学者罗斯金的话说:“一个少女可以歌唱她所失去的爱情,但是一个守财奴却不能歌唱他所失去的钱财。”鲁迅也说:“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就是说,悲是有价值的人生的毁损。像恶棍的毁灭、杀人狂的死亡、疯子的忧郁等,都是无价值的,不能作为对悲的审美观照,因而在文学作品中也不能当做悲的对象。如在《亲》文中,日本作家在座谈会上的发言是:“……南京大屠杀是事实。但是,请不要忘记:我们也有广岛原子弹,也有一片沉寂。”在课堂教学过程中,就有同学说,日本作家也是出于爱国的情感才这样说的,所以他的行为也值得同情。这种情况说明部分初中生由于认知能力有限,并不能真正理解什么样的悲才是有价值的。事实上日本人的行为并不能作为悲的对象,而只能作为作品中“审丑”的对象。因为他的行为本身是站在狭隘的民族立场之上的,为自己国家曾经有过的罪行寻找借口,借以逃避责难,因而不能构成悲的价值点。
二、文学作品为什么能化悲为美
距离能够美化苦难。文学作品中的苦难则是拉开距离超越功利的观照,隔着距离遥遥相看会将苦难上升为艺术的幻境。在《亲》文中,孩子们临死前绝望的留言本身就是苦难的写照,如果你身处其间目睹这样的惨剧,你不会感受到任何美感。但作者在观望这些留言时,已经拉开了时间的距离,从而将苦难蒸馏成了艺术,化痛感为美感。尤其是读者读到这些文字时,我们感受更多的是孩子们对生命的眷恋、对敌人的仇恨。美国著名美学家乔治·桑塔耶纳在其《美感》一书中曾经说过:“世间无论多么可怕的境遇,都没有不能暂时放开怀抱在审美观照中求得慰藉的。这样,悲哀本身就变成并非全部是痛苦了;我们的回味给它添上一种甜美。最悲惨的情景在审美中也可以失其苦味。”
三、文学作品怎样才能化悲为美
1.艺术形式对苦难的征服
现实中的苦难无疑是悲哀的,但在文学创作中却可以运用艺术形式来产生审美愉悦并与之抗衡,这样,就可以在文学作品中将“审悲”的痛感转化为审美快感。例如,如果将作者参加克拉库耶伐次大屠杀的纪念活动以新闻报道的形式传达出来,把悲剧化为单纯的事实,这样,《亲》文所具有的美感也就大部分消解掉了。乔治·桑塔耶纳在《美感》一书中说:“表现的愉快和题材的恐怖混合起来,其结果是:题材的真实使我们悲哀,但是传达的媒介却使我们喜悦。一悲一喜的混合,构成了哀情之别有风味和刻骨凄怆。”也就是说,以悲哀为题材的文学作品要特别讲究文学形式的美感,例如,修辞手段、结构方法以及韵律节奏等运用得如何至关重要。《亲》文用四个小标题将课文切分为四部分,每个部分的地点和事件不同,但事件之间却又有内在的联系,营造了凄美的艺术氛围。打一个不甚恰当的比喻,这四个部分宛如一场四幕的舞台剧,每一幕的人物和情节以及布景都不同,观众从每一幕的演出当中得到的感受也有差异:看到教师被杀感到愤怒,看到感人的演出感到悲伤,看到日本人的狡辩感到气愤,看到孩子临终的遗言感到震惊……
2.巧妙的美丑对照
文学创作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人们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用一定的审美观去反映现实生活。如果作家对笔下的丑作自然主义的、纯客观的描写,那么对丑的描写就可能成为对丑的展览、对丑的美化、对丑的辩护。这样的丑事不能转化为艺术美。因此,只有在审美理想的照耀和穿透之下,才能否定丑,并确认美。《亲》文中不仅写了日本作家不反省的恶劣态度,更写了西德作家明赫白令人动容的表白。这种美丑两种场面的对照,将这场战后纪念活动本有的悲伤色彩自然转化为美感。再者,死者血迹斑斑的遗言客观上谈不上美,甚至是丑的,但这丑的背后是幼小生命被毁灭的巨大悲剧,丑的表层闪耀着人性美。正是这灿烂的生命毁灭构筑了悲剧的大厦,从而在美丑的对照中完成了对美的探寻。再如《老王》一文中,老王的死是悲剧性的,作者用写实的笔刻画了老王临死前一天的情状,可以说老王此时的形象是异常丑陋的,甚至有些恐怖,但这种外在的丑却是作为一种美的背景而存在的,它所反衬的是老王身上的善良、真诚和感恩的心。因此,这种外在形态的丑,能促使人们从事物的表象解脱出来,去关注对象内部的真实和蕴涵的意味。这种外在丑与内在美的对照,往往能给人更深刻的、更震撼的美感。
3.整体氛围的营造
对作家来说,把死亡写得残酷恐怖并不困难,但把死亡写得美得令人震撼却有相当难度。《亲》文第四部分就是将死亡赤裸裸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从这部分的表层看,作者似乎只是把原始材料简单地呈献给了读者,但它为什么能够成为全文最为感人的地方呢?在我看来,就是因为作者前三个部分都在为第四部分铺垫,死亡之美贯穿全文,营造了浓郁的悲伤氛围。但这里需要强调的是死亡之美不仅指的是英勇的人们从容赴死,还指后人对死者的悼念,这一切场景的描绘使人感受到了生命的价值、人性的高贵,因而作品充满了凝重感伤的情调。尤其是第二部分,纪念活动中的朗诵在雨中进行,伤感的诗歌在人们的耳畔回响,这一幕幕画面宛如电影镜头,很自然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可以说文章至第二部分结束已经到了一个高潮,读者的心弦也被这浓重的悲剧美所感染。但从第三部分开始,作者突然又变换了场景,放缓了文章的节奏,让读者的眼睛转移到一场座谈会的现场。这一部分的叙事似乎是波澜不惊,却是第四部分高潮来临的前奏。由此可见,这些艺术形式的使用客观上使文章悲剧氛围更加浓郁,充满了美感,从而成功地营造了感伤的整体氛围。
4.恰当的写作视点
视点是指作者写作所处的角度,这一概念较多地出现在对小说的鉴赏中。其实也可以对散文的写作视点进行分析。例如《阿长与山海经》,作者就选择了儿童的视点,通篇以孩子的口吻和思维方式来描述阿长。阿长本是个不幸的人,甚至连名字都是前任保姆的惯称。作者在开篇似乎漫不经心地讲述阿长名字的来历,却看不出什么浓重的悲剧色彩,但读者如果深入思考,就能够从阿长名字的来历中读出悲剧的意味——一个连名字都可以让人随意篡改的人所具有的悲剧人生。而《亲》文则选择一个参观者的视点来讲述见闻,重现历史情境。这个参观者的祖国也遭受过类似悲剧,相似的情境引发了相似的联想,悲剧的情味随之强化。
四、“美丽地描写悲哀”对语文课堂教学的启示
1.对阅读教学来说,是对文本细读的角度之一
长时间以来,我们的阅读教学习惯于对文学作品进行模式化的、表层化的阅读。我们通常会说某篇文章写得好,却很难说清楚到底好在哪里。我们总习惯性地拿出一些词汇来粗略地概括文学作品的特征,例如说文章曲折动人,却讲不清楚文章是如何达成这种曲折的,最多说到伏笔和铺垫等;说人物形象鲜明,却难以讲明作者采用何种技巧使人物形象鲜明。这种表层化的阅读导致了我们的语文课越来越流于公式化,对文本缺乏耐心细致有效的解读。像《亲》文,我们通常能够感觉文章所营造的凄美感人的氛围,却说不清悲是如何转化成美的,这种美作者是通过何种技巧、何种形式传达给读者的。或者再深入思考,同样是悲的题材,有不同侧重的悲,如可能有悲壮、悲愤、悲凉等不同程度的悲,我们在教学中该如何把握这悲的基调并深入展开?我认为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可能更能迫近作品的本质。
2.对写作教学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从目前语文教学的实际来看,我们的阅读教学与写作教学似乎是两条平行的线,二者不存在相交的可能,这事实上是对文本资源的极大浪费。只有深入挖掘文本的内涵,才能充分认识到文本的教学价值,而对文本的细读就是挖掘其教学价值的重要途径。在教学《亲》文时,我引导学生尝试给每一部分拟小标题,并指导学生拟小标题应注意哪些问题,例如要采用同一个标准拟题,考虑标题的结构相同、字数接近等。就这篇文章而言,老师还可以这样设问:在课文的第三部分不写日本作家而只写西德作家的表现不是更感人吗?通过这样的问题引导学生思考写作过程中运用对比能够更好地凸现主题。由此可见,对文学作品的细读能够有效促进学生写作能力的提升,完成读写之间的转换。
文本细读作为英美新批评学派的观点也存在着自身的缺陷,目前语文教育界真正致力于文本细读的专家还太少,这就使得中学教材的文本细读缺乏有效的理论指引,更缺少可资借鉴的方法。我们以《亲》文为例谈文学作品的化悲为美,就是对文本细读作一个并不成熟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