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远方的地震
作者：王凤国
那天在QQ上，他在和远方的一个朋友聊天。突然，那边中断了信息。起初，他还以为是那边死机了呢!很快那边的朋友给他发来了手机短信，告诉他朋友那个地方发生了地震，那里已停电了。他想了解更多的信息，就把电话打过去，信号无法接通。很快，各大网站就爆出新闻，说朋友的城市遭遇特大地震。许多房屋已经倒塌，伤亡人数尚不清楚。
他对地震的记忆是痛苦的。那时他还是个学生，确切地说，是个小学生，那一年他才九岁。那天，他上体育课时不小心裤子划了一道口子。中午吃了饭，本来饭后母亲和父亲要一起去地里锄草的。父亲是个乡村教师，下午没有课，可以和母亲一起下地。因为他裤子破了，母亲就让父亲先去，等把他的裤子缝补好了母亲再去。就这样，父亲先走了。记得那天母亲还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后来他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常常就流泪满面，因为他想起了母亲。想起母亲，他就痛恨自己，如果那天自己的裤子不划破，母亲和父亲一起去地里锄草，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那天母亲给他缝补完裤子，说自己有点儿困，想回屋小睡一会儿再下地。那天他还和母亲开玩笑，说你让我爸一个人在地里挨晒啊!母亲说，不会的，我了解你爸，你爸也有小睡的习惯，现在他肯定在地旁那棵老柳树下打盹儿呢!
他那天从家里出来，很散漫地在街上走着，下午第一堂课是音乐，他不太喜欢音乐课，也不喜欢那个音乐老师，就有点逃避的意思。考试也不考音乐，他也不在乎。这时他突然想起来，母亲说父亲在地旁打盹儿，那块有柳树的地他是知道的，离他家并不远。他想验证一下母亲的话，看看父亲是不是真的在打盹儿呢!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真的发现父亲在地头那棵柳树下打盹儿。突然间，他感觉脚下的地在摇摆。他像头晕似的。吓坏了，拼命地向父亲奔跑过去。父亲也在摇晃中惊醒了，看到了他，父亲说，孩子你怎么来了?父亲马上意识到，这是地震。不好，孩子，快回家，你妈还在家。父亲站起来拉着他就想往家里跑。这个时候，更剧烈的震动开始了。他们站不住脚，父亲搂着他先蹲下来，远处村庄的房子像经历一次大爆破，瞬间全部倒塌了，他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吓呆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床上。父亲告诉他，他已昏迷两天了，常常做恶梦，还说梦话，医生说是让恐惧惊吓的。后来他才知道，这次地震死了很多人，他的老师和同学，还有他的母亲，都在这次地震中遇难。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常常在母亲的坟前发呆，默默地独自流泪。他常想，假若自己那天裤子不划破，母亲就会和父亲一起去地里锄草了，和父亲一起去锄草就会躲过这次劫难。如果是这样，那天遇难的会是他，而不是母亲。这样想。他就认为，母亲不该死。该死的是他，是母亲替他死的，是母亲的命换了他的命。深深的负罪感在他思想的天空里扎根并疯长。
在以后的日子里，父亲也和他一样。父亲会看着母亲的遗像喝闷酒，然后独自叹息落泪。村里很多人给父亲说媒，让他再给孩子找个后妈，父亲都委婉地谢绝了。他知道，母亲对父亲而言，就是父亲的另一半生命，再好的女人也代替不了母亲。
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来到了一家很好的单位，父亲也从学校退休了。他就把父亲接进了城里，但那次地震给他和父亲留下的痛苦记忆已深固内心。
这么多年来，他极力摆脱地震对他生活留下的阴影。在生活中，他也不愿意和父亲谈和地震有关的话题，因为他认为，那是把过去的悲伤、过去的痛苦追回。但常常在梦中，痛苦的记忆又会追上他。面对过去的灾难。他已选择了坚强。他唯一担心的是父亲。这么多年来，他不敢询问父亲对那场灾难的记忆。这个时候他想到了父亲。还好，父亲不看报纸，但父亲看电视，他一定要阻挡父亲知道这个事，今天的新闻一定会播放那个城市地震的消息，一定不能让父亲知道这件事。
这天请了假，他早早回家。他恶作剧般地从音像店租了许多父亲喜欢看的片子，回到家偷偷把有线电视插头拔掉，欺骗父亲说，这几天有线电视线路维修，我怕你寂寞，找了许多光盘你自己放着看。他看父亲没有表现任何怀疑，才放心了，心中还不免为自己的阴谋得逞而得意。
连续几天，家中一切风平浪静。单位里忙着给灾区捐款捐物，这天下班回家。他-发现家里没有人。起初，他还以为父亲出去散步了呢!可是他发现电脑桌上，父亲给他留下了一封信，才知道父亲走了，去了那个城市，那个让全国人民牵肠挂肚的地震灾区。父亲在信中说：
儿子：
你把有线电视插头拔掉了，是我听到邻居家电视在播放新闻，我才知道的。我一直疑惑不解，是什么动机让你把有线电视接头拔掉的。你最近的异常我也看出来了。看了新闻。我才知道你的用心。你是不想让我知道和地震有关的任何信息，怕我回忆起那场灾难。你不知道，多年来我已选择了坚强。要知道有伤疤的地方也是最坚硬的地方。我多年来一字不提当年的那场灾难。是怕你想念你的母亲。我知道这是你内心最柔弱的地方，怕勾起你的痛苦。这几天来，不知为什么。你母亲的音容笑貌老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我老感觉我要完成一个使命，你不要小看你父亲这么大年纪，我搬运个水泥什么的比你还有劲儿。放心。我想了好几天，我要到那个城市去。我到那座城市了，为灾民做些我力所能及的事!不要为我担心，不要牵挂我……
看完信，他双手插在头发里，眼里悄然落泪，他在内心里告诉父亲，我们都选择了坚强，但我们都没对对方说。
数天后，他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志愿救灾的队伍中。他在心中说了句：父亲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