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干干净净的傅雷

作者:刘水清




  很难想象公元1966年9月2日深夜,是怎样一个古怪的夜晚!也许那夜就像打翻一瓶墨水,整个一张稿纸没有一点儿洁白的地方;也许那夜狂风大作,雷霆万钧,偌大的上海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也许那夜花好月圆,竹影摇窗,与从前的夜未来的夜别无二致。然而就在此晚,午夜已过,凌晨刚至,中国最伟大的翻译家傅雷与夫人朱梅馥携手同肩,双双自缢身亡。
  傅雷夫妇走得干干净净,义无反顾,几乎不留任何痕迹,就像风吹皱一池春水,遂又了无纤痕。傅雷的一生长身玉立,气宇轩昂,就像一棵笔挺的秀竹,宁折不弯。他的夫人雍容静肃,端庄厚憨,柔情似水,就像一根缠绕秀竹的春藤,温存有余。二者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自然放射出人生最瑰丽的光芒。一对恩爱夫妻,如胶似漆,举案齐眉;但真正能够做到携手共赴正义,蹈死不顾,恐怕自古至今也屈指可数。贝多芬有句名言:“为了真理,给个国王都不换!”傅雷做到了,这是一个中国知识分子崇高人格的大写意。
  傅雷走得干干净净,从从容容。傅雷和夫人临走前的9月2日夜,曾给他们的亲人留下一封仅千余字的最后家书。这封遗书是写给傅雷的小舅子朱人秀的。遗书写得笔墨清晰,条分缕析,坦坦荡荡,磊磊落落,至今读来都令人潸然泪下,振聋发聩。从遗书里看到,傅雷的反党罪证无非是一面小镜子和一张褪色的旧画报。小镜子后有蒋介石的头像,画报上登有宋美龄的照片,而这两件东西又都是傅雷的小姨子寄存他家的,并非傅雷本人之物。
  傅雷走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临走前,他没有忘记托付朱人秀上缴当月55.29元的房租,没有忘记给保姆周菊娣留下一块女表,一个旧挂表,一张600元的存单作为她过渡时期的生活费,并说:“她是劳动人民,一生孤苦,我们不愿她无故受累。”如果说傅雷临走前有什么遗憾的话,恐怕这就是唯一的遗憾,带着深深的同情的遗憾。要送人或该还人的东西,傅雷都如数家珍,一一道来,共13条。最后剩下的53.30元又托付给朱人秀作为他们的丧葬费。至于图书字画听候公家决定。一切均有安排,绝不乱套,就像夫妻两个要出门远行,或到国外看儿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和疏忽。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不动声色,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
  文如其人,唯其有干干净净不朽的人品,才有干干净净不朽的文章。傅雷凡事一丝不苟,尤其珍惜自己的笔墨。当年翻译法国文豪的名著《高老头》、《约翰·克利斯朵夫》时,宁愿精益求精,一译再译,把自己的文稿修改得体无完肤,可是一经定稿,就不许编者妄自改动一字一句了。傅雷把这种严谨的为文之风又用在教子上。他规定孩子应该怎样说话,怎样行动,做什么吃什么,不能有所逾越。比方每天同桌进餐,他就注重孩子坐得是否端正,手肘靠在桌边的姿势是否妨碍了同席的人,饭菜咀嚼是否发出丧失礼貌的响声。对孩子做到了无微不至、仁至义尽,把孩子打造得璞玉浑金、天然所成。按他的话讲:“园丁以血泪灌溉出来的花朵迟早得送到人间去让别人享受。”他不仅把巴尔扎克的系列小说翻译给中国读者享受,还把一个饮誉海外的音乐家的儿子傅聪献给了全世界人民。
  傅雷干净了一生,与人无求,与世无争。9月3日凌晨,他和夫人化作两粒晶莹剔透的露珠,在天亮前降临大地,其璀璨的锋芒一直照彻敬佩他的每一个文人。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