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均衡化自然的和谐之美
作者:李 涛
一、动与静
动与静的美感经验在《我的空中楼阁》一文中有独到的表现。
文章开篇,劈头一句:“山如眉黛,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点。”比喻清丽脱俗,宛然如画,是静态勾勒小屋的位置。“我的小屋玲珑地立于山脊一个柔和的角度上。”“玲珑”而“立”,立得娇媚,立得秀美,于“静”中透出“动”的迹象。下文,作者用两个比喻化静为动,使整个画面活了起来。“山上有了小屋,好比一望无际的水面飘过一片风帆,辽阔无边的天空掠过一只飞雁。”把小屋放在“一望无际”、“辽阔无边”的背景之上,一“飘”一“掠”,以动写静,超凡想象,把原本静态的小屋赋予无限生机,无限灵气!其后写小屋与树的关系,仍然扣紧动与静展开。由于“满山皆树”,在这个“美妙的绿的背景”之下,“树的动,显出小屋的静”,使小屋“含蓄而有风度”,这是近观,是以动衬静。“我的小屋在树与树之间若隐若现,凌空而起,姿态翩然。”“像鸟一样,蝶一样,憩于枝头,轻灵而自由!”这是远看,是以静衬动。真是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动静的描绘,不仅写出了小屋的形态特征,更绘出了小屋内在的神韵,引出读者无穷的遐思,真可谓文章之化境。
这里,自然景物的动与静其实反映的是一种对生活、对人生的独特感悟。静,美则美矣,但未免“寂寞”;动,则会于美中增加“一点生气,一点情调”。静,是一种“含蓄而有风度”的精神;动,是一种“轻灵而自由”的状态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静与动的和谐统一,不正是人生的自由境界吗?
二、小与大
“一朵花里看到一个世界,一粒沙中看到一个天堂。”物质世界的偏狭并不能影响人精神世界的阔大。小与大的这种辩证关系在《我的空中楼阁》一文中得到了独特的表现。
小屋“受了土地的限制”,领土有限,是小;但正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而又“领空无限”,是大。“袖珍型的花园”是小,“开放性的院子”是大。“有形的围墙围住一些花,有紫藤、月季、喇叭花、圣诞红之类”,是小;“无形的围墙”也“围住一些花,那些花有朵状,有片状,有红,有白,有绚烂,也有飘落”,“我们叫它云和霞”,是大。
黄庭坚在《道臻师画墨竹序》中说:“欲得妙于笔,当得妙于心。”《题七才子画》中又说:“一丘一壑,自须其人胸次有之,但笔间哪可得?”画犹如此,文有何异?见“领土有限”易,想“领空无限”难。见“眼前之花”易,想“天空之花”难。写“我之花园”易,写“上帝之花园”难,将“上帝之花园”写成“我之花园”则更难。以小观大,以大及小,此作者是何等胸怀,何等气度!“小”与“大”,这对哲学上的矛盾概念,在这里得到了和谐统一。“小”的是物质,“大”的是精神。“小物质”与“大精神”的和谐统一,不正是人生的通达境界吗?
三、明与暗
大凡高明的艺术家都善于利用明与暗的光线变化,传达心绪,营造氛围,产生极强的艺术效果。《我的空中楼阁》一文在运用光线上更是别出心裁,精妙绝伦。
光线虽“以明亮为好”,却并不单写明亮,那就太高调、太明朗而缺乏韵味了;也不单写黑暗,那就太低调、太浑厚而显得压抑了。要写“破晓”和“入暮”——“小屋在山的怀抱中,犹如在花蕊中一般,慢慢地花蕊绽开了一些,好像层山后退了一些。山是不动的,那是光线加强了,是早晨来到了山中。当花瓣微微收拢,那就是夜晚来临了。”作者着力捕捉了早晨和傍晚——日夜相交之际——小屋的光线明暗适中并显示微妙变化的时候来突出主体,表现主题。这正是明暗渐次交替而趋于平衡的临界点。明暗逐渐变化,虚无缥缈,给人柔和细腻的感觉,比喻的使用,又使自然光线带有超现实的美感。真是亦真亦幻,耐人寻味,让我们感到的不仅是“一片微光”,更有“一片柔静,一片宁谧”。
“一片微光”是自然,“一片柔静,一片宁谧”是生活。“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朱自清《荷塘月色》)这明与暗的和谐统一,正表现着人生的恬淡境界。
四、穷与通
穷与通有环境上的,有人事上的。环境上,居深山,处陋巷是穷;在人境,毗闹市是通。人事上,中国一向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的古训; 穷与通,或说隐与显、出与处,一直是我国古代知识分子所面临的切身的严峻问题和最尖锐的矛盾。
小屋居于山脊之上,可谓“穷”矣!“山上的环境是独立的,安静的,身在小屋享受着人间清福,享受着充足的睡眠,以及一天一个美梦”,可谓“隐”矣!但“穷”不失“通”,“隐”不避“显”,小屋还有一条“出入的交通要道”,虽“不便行车”,然而,“便于我行走”。于是,“我出外,小屋是我快乐的起点;我归来,小屋是我幸福的终点”。欲穷则穷,欲通则通,欲隐则隐,欲显则显。穷通隐显,进退出处,和谐统一,怎不快乐幸福以至“雀跃”呢?
“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易·系辞上》)“出处语默,咸率乎自然,不受变于流俗,斯可矣。”(陈献章《与顺德吴明府》)穷与通、隐与显的和谐统一,正表现了人生的逍遥境界。
五、虚与实
文章以“我的空中楼阁”为题,“空中楼阁”本身就语意双关。“白天它是清晰的”,点其实;“夜晚它是朦胧的”,绘其虚。文章前面对小屋描写具体细致:那山脊之上、绿树之中的环境,那“举目千里”、“俯仰天地”的视野,那清新而洋溢着芳香的空气,那富于“时间性”和“文学性”的光线……驰魂夺魄,令人神往,小屋像是实有。后面却又写“山也虚无,树也缥缈,小屋迷失于雾失楼台的情景中,它不再是清晰的小屋,而是烟雾之中、星点之下、月影之侧的空中楼阁”,朦胧恍惚,扑朔迷离,小屋又像是虚构。末尾复写早晨“鸟语盈耳”,门外天然“巨画”,又像回到了实有。这样虚虚实实,交错描绘,小屋若有若无,亦真亦幻,从而含蓄曲折地把自己对独立、安静、自由的生活的喜爱和向往之情,对喧嚣豪华的“都市文明”的鄙视与厌弃之意表达出来。作者渴望这样一个建筑在高高山上的“独立、安静”的小屋,追求这样一个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但在那恶浊的现实中,这样的地方犹如“空中楼阁”一样不可得,这个小屋只能是作者理想的寄托,幸福的憧憬。作者不是一般地揭露社会现实的黑暗,而是采取虚写的手法,专注于对小屋的观赏、赞美,心中之意虽只字未提,却不言自明。作者也不是一般地表现对美好的理想境界的追求,而是通过实写小屋的位置、环境、视野、光线,以突出小屋的凌空、超脱来表现,虽无一字点明,却让人心领神会。作者通过虚实相生、互为衬托的写法,表达出高雅的情怀、遗世独立的人格、不为世风熏染的高洁志向,同时也对熙熙攘攘、物欲横流的世俗进行了委婉的批判。
虚与实的和谐统一是以上动与静、大与小、明与暗、穷与通等四种关系和谐统一的指归,是景与情、物与志的和谐统一,是自然景物与人的精神境界的和谐统一。
大自然是生我、养我、息我的场所,我们的衣食取之于自然,游乐凭借着自然,“山林欤,皋壤欤,使我欣欣然而乐欤!”(《庄子》)自然赋予我们独特的审美意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同上)哲人正是在对自然的默察中体味到其无言之美、不议之法、不说之理的,从而,“去其私欲之蔽,以自明其明德,复其天地万物一体之本然”(王阳明《大学问》)。“返自然”不仅是文学意义上对自然的理解,更是在哲学意义上对和谐生活、和谐社会和本真人性的期待和呼唤。《我的空中楼阁》给我们塑造了一种自然的、自在的、自由的理想化生活方式,从而引导我们对生活进行更高层次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