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一片白云

作者:谢志强




  他欣喜地听着羊圈传来的羊的叫声,他蹲在靠墙的地炉旁边,清出昨晚烧过的余灰,然后,用松枝和牛粪点燃火,放上铜壶,水隐约地吟唱的时候,他掰了块砖茶丢进,轻烟暖和着屋子。
  这时,屋外响起急骤的脚步声,渐渐近了,门框边出现女儿一张惊慌的脸。女儿哭着,说:“阿爸,我那只小羊羔死了。”
  他关注着地炉里的火,表情平静,说:“嗯。”
  女儿说:“昨晚它还欢蹦乱跳呢,阿爸,它硬得像块白石头。”
  他脑子里还留着夜晚扫荡山谷的暴风雪的喧嚣。他说:“我等会儿去处理。”
  女儿泣声说:“阿爸,小羊羔……”
  他倒出奶茶,取来糌粑,说:“坐下来,来,羊等着你要上山吃草。”
  父女俩安静地吃着。他想起有一回眼睁睁地看着雪崩遮蔽了牦牛,还有狼、雪豹、狐狸、秃鹫叼走了羊羔。他对失去有着精神准备,知道挡也挡不住。他捏着木勺舀着木碗里的糌粑,嚼出响声。女儿似乎担心响声惊扰了什么,嘴里克制着,她用手掰碎糌粑。
  等到他听到出去的女儿传来模仿羊的叫声的时候,他站到门口,望见峡谷里那一群羊,像白云一样飘离村庄。他嚼着奶酪,来到空寂的羊圈。羊圈充满着羊的气味。
  羊圈旁边有一块石头,他把那只死了的羊羔拎上去。身后是零零落落的石屋,前边是起起伏伏的谷地。刀子长了眼一样剥开失却温暖的羊羔,他的嘴念叨着什么。一张皮展开摊晾着,它将是女儿冬天穿的皮夹。羊毛稚嫩可爱地曲卷着,一绺一绺曲卷得那么自然,却已经没有时间舒展开来。
  先是听见乌鸦的叫声,像是被风吹乱了的乌云。他知道,它们冲着羊羔来了。阳光里,肝脏、肚肠闪耀着新鲜的光泽。还有凝固的血。他用泥土搓洗着双手。乌鸦迈着试探的步子往他这边徘徊。
  随后,高阔的蓝天,出现一个斑点,慢慢地,他眼前的地上一个偌大的影子移动,秃鹫展着巨大的翅膀已濒临他头顶的天空,稳稳地滑翔着。他甚至看见了秃鹫那炭火一般的眼珠。
  他卷起羔皮回屋。背后一片乱乱的鸣叫。乌鸦躲闪开了。不知哪儿又赶来几只秃鹫,俯冲下来。他看见一只秃鹫倾斜着翅膀冲下来叼走了一根骨头。他把羔皮钉在门前的墙壁上,回屋取了锄头准备去田地,苍蝇已敏感地飞来,去叮那留着血迹的羔皮。他走近,羔皮已微微缩皱。苍蝇惊慌飞开,却近近地乱舞。
  午后,村里一位朋友来他家。喝着奶茶,两人偶尔说句话,更多的时间是沉默。似乎过去的岁月,还有眼前,往后,已在无言的默契中交流着。朋友想起了什么事,起身走。他送到门口,说:“明天我去你那儿。”回身,他收起了墙上那张羔皮。
  峡谷,一边阴,一边亮。他走到村边,好像一天的力气都积攒到这一刻,一声喊得悠长而粗犷。那喊声碰着对面的悬崖,反弹回来,又返回去,一来二去,同一个喊声,回荡之间,弱下来,仿佛他不止喊了一次。
  不一会儿,他女儿的回应穿过峡谷飘了过来,如同和声,那么自然承启了两个人——父女的声音,一唤一应,灌满着峡谷。峡谷小心翼翼地收集起它们——恢复了那辽阔的平静。
  转眼,一片白云在峡谷那边飘出来,女儿赶着白云。谷底银亮的河像一条哈达。渐渐地,母羊和小羊相互寻找、呼唤的声音响过来。他一脸的皱纹里沁出笑意,因为,他听见女儿模仿羊羔的叫声。
  
  赏析
  小小说本来是靠人物和故事情节取胜的,但这篇小小说并不是这样。它的人物并不形象、鲜明,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他和他的女儿。情节就更不用说了,零零乱乱,初读一遍似乎捋不出头绪,或者说不知所云。可仔细地多读一二遍,才发现其奥妙。为何小小说冠名为“一片白云”?斟酌再三,便会释然于胸。原来作者是说,一群白羊乃是牧民的“一片白云”,一片希望也。女儿说“我那只小羊羔死了”,一下子就让他想到了昨夜的那场暴风雪,这是自然灾害对牧民的袭击,对牧民袭击的还有狼、雪豹、狐狸、秃鹫……人们在一次次的“袭击”中,本来是很容易丧失生存的信心的,是很容易悲观的。可事实不是这样,作者笔下的牧民,不仅一次次禁受住了“袭击”,还满怀希望、乐观豁达地继续迎接生活的挑战。
  尽管小小说的开头以及中间大部分文字,在氛围上显得低沉,甚至压抑,但小说结尾却给人以亮色和希望。这正启示着人们,正视并敢于面对生活中的磨难和挑战,生活还是一片光明的。整篇小小说意蕴丰厚,含而不露,作者追求的是:不用情节取胜,而是靠小小说的独特意象、独特情境、独特语言来取胜。
  (李弗不)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