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诗人向缪斯女神祈祷

作者:郑宝瑞




  诗歌是文学的源头,是人类精神家园永远不灭的童心梦幻。今天的中学生正处在激情澎湃、意气风发的“诗一般的年华”,最需要的是富于时代气息和青春活力的现当代诗歌的滋养。可喜可贺的是,随着“新课标”的颁布和实施,我们的新教材有意识地选编了一些优秀的现当代新诗,为同学们学习阅读和欣赏现当代诗歌、提供了便利的条件。
  
  诗是最精炼的语言,不管是传统诗或现代诗,都是以最少的文字,表现最丰富的内涵。新诗是相对于旧诗而言的,旧诗也就是传统诗,指的是五四新文学运动以前,采用古代的语言,典雅的文言文,讲求格律的限制,讲求一定的字数、句数、押韵、平仄、对仗等,新诗则是采用现代的语言,平浅的白话文,打破格律的限制,只求分段分行,形式十分自由,是现在所流行的诗体。
  新诗的特质,包括意象美、节奏美、视觉美。王鼎钧说:“学诗由认识音节开始,直到文学和韵律合作无间;由事物引发想象开始,直到以想象再造世界。”他认为学诗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要讲求音律节奏,二是要注意想象创造。古人说:“言有物,言有序。”一切的文学作品,都是要特别强调内容和技巧的,“言有物”,就是内容的问题,“言有序”,就是技巧的问题。诗的文字,虽然用字最少,可是一样要求有完整的意象,严谨的主题,要有中心思想,不是胡言呓语。
  所谓意象,是指作者对一切人、事、物的观察和体悟,内心有所触发,而产生的心灵活动,透过声音的传达或是文字的描述,所呈现出来的世界。分析而言,意是意念,象是物象。前者是抽象的存在,人的意念存在于人的心里,不可见、不可触、不可闻,只能用感觉去体会;后者则是具体的事物,一景一物是触目所见,风声水声是随耳所听,好吃的东西,好看的风景,都是外观的世界。诗人不只用眼睛去看花花绿绿的现实世界,也用心去感觉,并且凭借着敏锐的观察、丰富的想象力、精准的创造力,把内心的所感所想,真实而准确地表现出来。诗人虽然从现实出发,而不止于反映现实,文学是心灵的创造,文学不是复制与模仿。所以,诗人所要表现的,是心有所感的“感觉”,这种感觉也许只是个人生命的体验,也许是芸芸众生的共同命运和心里的呐喊。总之,诗作的意象,是从现实生活出发,而重新打造的心灵世界。诗作的意象,愈具体、愈鲜明、愈容易被认识被接纳,诗作的价值就愈高了。例如席慕蓉《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席慕蓉以女性特有的细腻真诚的笔调,在这首题为“一棵开花的树”的新诗中,描述了一名女子的相思与失落,主题明确,意象鲜明,用凋零的叶象征凋零的心。花开花谢,匆匆一世,人生充满许多的无奈和吊诡,即使是求了五百年(中国人常说:五百年前同是一家人),求得了佛祖的应允,化成一棵会开花的树,长在心仪的男人必经的路旁,花的艳丽应该是会受瞩目的,可是她心目中的男人却是“无视地”走过。人与人之间的情缘,真是难以算计、难以解说,多的是有缘没份、有份没缘、没缘没份,真能有几个有缘有份的呢?诗的最后,诗人说:“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用象征的手法,以一片片的落叶,比喻女子失落凋零的心,令人动容。
  诗人的心,也是读者的心,这首诗的内容未必是诗人现实生活里的真实经验,可是却是人世间很多男男女女的共同经验。诗人在写这首诗时,也许是路过某地,时逢深秋,落叶满地,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借题而作。当然,诗的可爱可贵之处,就是好的诗具有很大很多的想象空间。就诗论诗,这是一首爱情诗,可是我们未尝不可以把它想象成是对一切理想的追求(爱情的追求,当然也在其中),理想的幻灭、落空,引发了诗人的惆怅与哀伤。
  如果说散文是谈天,诗就是唱歌。唱歌是使用语言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很特殊,音乐加进来强化语言,有时也代替语言。语言在经过省略和强化之后,与音乐融合为一体,如精兵猛将,当十当千。不管是旧诗或新诗,音乐性都是非常重要的特质。所谓诗的音乐性,指的是作品中的节奏和音韵。
  所谓节奏,是指声音的长短、高低、轻重、快慢、顿挫的变化。如徐志摩《再别康桥》: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每一小节的字数,有一个字的,有两个字的,有三个字的,字数不等,这叫“长短”。如钟雷《黄河恋》:
  黄河啊——你——永远——那样日夜不停的——
  辛勤而又匆忙的——流
  这是一首朗诵诗,全诗很长,歌咏祖国山河的壮丽雄伟、浩瀚奔放,首句“黄河啊”,声音很高、很重,才能显出黄河的浩荡,第二句“你”,拟人化的黄河,声音就要低一点、轻一点,显出女性的柔媚,也和首句成强烈对比。如徐志摩《再别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悄悄的我走了”,静悄悄,当然要很轻、很慢的说,才能贴切,“我挥一挥衣袖”,则要说的重一点、快一点,才能表现诗人明快、洒脱的情怀。如刘半农《教我如何不想她》: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啊!”语气要停顿一下,上接前二句的写景。为什么“啊!”呢?因为“微风吹动了我头发”,由物转到人。顿是停顿,挫是转折,所以在念“微风吹动了我头发”时,语调要相对前二句有些变化。
  至于音韵,则是指字的声母、韵母与声调的变化。声母有喉、牙、舌、齿、唇音的不同,韵母有开、齐、合、撮的不同,声调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的不同。中国文字是一字一形一音一义,除了形体的美,也有声音的美,双声(声母相同,如迷梦)、叠韵(韵母相同,如窈窕)、叠字(重叠同样的字,如轻轻)、连绵字(合义复词,如葡萄)等的变化,使声音朗朗上口,便于记忆,协调和顺,引发快感。如胡适《梦与诗》:“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浓、重,叠韵。又如徐志摩《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在诗的形式方面,新诗比旧诗更重视视觉美,图画性更显著,传统诗受限于一定的格式,多为五字一句,或是七字一句,句子的长短,也以四句和八句为主,现代诗则很自由,没有一定的字数和句数,长长短短、多多少少,有参差不同的变化,甚至为了题材的需要,可以将诗句排列成图画,如林亨泰《风景No.2》一诗:
  防风林的
  外边还有
  防风林的
  外边还有
  防风林的
  外边还有
  然而海以及波的罗列
  然而海以及波的罗列
  以重复的防风林与海波的罗列,构成视觉形象,显示一排排的防风林和一层层的海浪的卷涌澎湃。又如方莘《膜拜》:
  我匍匐
  膜拜
  你是一尊直挺挺冷冰冰的石柱
  你是一个浑然无阙的存在
  也是典型现代诗派重视排列形式的例子。
  新诗的创作技巧,和其他各体文学一样,“观乎千剑则善剑”,要多读、多看、多想、多写。杜甫诗:“转益多师是汝师。”学作新诗,不能只读新诗,文章只论好坏,文章不分古今,作家有国籍,作品没有国界。古代的好作品、外国的好作品,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创作从模仿,古今中外好的诗作,其内容与技巧,都是初学者所要取法的,生在今天的时代,我们当然不必再袭用古人的语言、格律,但是古诗中丰富的意涵和修辞方式,仍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多看”,是指多观察、多体会。在这五彩缤纷的世界里,充满着悲欢离合、可歌可泣的故事,文学的素材,就是人生的众相,作家不能脱离社会、脱离时代,诗人更要培养敏锐的触觉,去接受时代的脉动、社会的变化。“多想”,则是发挥丰富的想象力。刘勰《文心雕龙·神思》:
  文之思也,其神远矣。
  又说:
  “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
  又说:
  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
  想象的空间,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是一种心灵的冒险。文学的价值,在于丰富的想象力和独特的创造力。作者一方面要充实生命的经验,一方面要厚植学养,培养创作的能力。当然,“多写”是成功的不二法门。任何事业的成功,都不是空想而成的,而是在实践之中积累经验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在创作的过程中,常能感受到“积学以储宝”的重要,只有在不断的试炼之中,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有的大作家,原来都只是小作家;所有的小作家,原来都只是无名作家,如果梦想一夜成名,一夕成功,是无法成为一流作家的。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