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核桃哨
作者:许松华
麻山背对着她说:“哥瞅你活得腻烦,这袋核桃该够你磨蹭一辈子吧!”盲女的眼泪就刷地流了出来。盲女14岁。
她握着核桃,呆呆的,木木的,恍如化石。
她拿起身边的钻子,捏着核桃钻起来。她知道,哥把她的命运交给了核桃。钻好,她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下。
“嘀——哩——”核桃发出滞涩的脆音,略带点不安,又略带点惊慌地消失了。她惊喜得像一头小鹿在胸口欢蹦乱跳地撞。
盲女就天天坐在院前钻呀,掏呀,刻呀。风儿掠过树林,她悄悄支棱起耳朵;河水流过卵石,她陶醉般地朝那个方向凝望着。
她看不见夕阳,看不见青青的翠竹,乳白色的炊烟动人地袅娜着。
过路的老汉牵着牛从她面前走过,总带点哀怜的口气叹道:“这娃呀,疯魔哟!”放学的孩子看着她,远远地不肯拢来。
麻山把她雕的核桃哨捎到集上,换回俩小钱。麻山把钱一股脑儿倒在她手上,说:“这是你的劳动所得,哥可是一点也没敢贪心呀!”
后来,麻山把好多好多的核桃哨捎到集上,换回的钱提留一半,把另一半交到她的手上,眼热地说:“妹子可是发了财哟!”
盲女朝旁边的破篓淡淡地一点头。“放这里了。”又自管挖下去。
麻山看看破篓子,恋恋地叹了口气。
人们不知道盲女存了多少钱,只听见核桃哨漫天遍地繁响着。
然后盲女去了一趟学校。
要不是那天京城来了一群艺术家,说是搞义演,兼吸收民间艺术,盲女也许就永远是山房前一帧淡淡的风景。
那天四乡的人都去了,热闹异常。待艺术家演唱完后,县委书记说:“大家伙有点手艺的,都献上来呀,要评大奖的!”
有个小伙子就站到场地中间,把一根唢呐吹得溜溜圆。
许多人竞相献艺,口哨,二胡,洞箫,三弦,甩花儿,秦腔,唱得天红地彤,云转树摇。艺术家们一个个默默地听着,哑寂无声。
最后上场的,是一个吹柳笛的小伙子,只见他柳笛一吮,才亮出一声儿就天朗地清;一溜儿出来,全场鸦雀无声,只有一团大白云低低地在人们头顶上伫立不动。
突然,不,仿佛是低低的,缓缓的,另外一缕亮丽的清音,越过山野,掠过柳垄,拂过湖水,一直消失在白云里。吹柳笛的小伙子收了柳笛。人们用目光追寻着那缕仙乐,最后用心地谛听云层,仿佛要把魂儿从云中拾回来。
霎时只有许多秦俑呆呆地伫立在这块曾经铁马金戈的古老土地上。
那缕清音陡地一颤,似乎钢绳倏地一抖,甩出个大花儿。一串音符九曲百折,又刷地把大地上的一切带往天堂。人们似乎肋生双翼,缓缓升上天空,只觉得玉袂飘飘,异香扑面,如痴似傻地跟着渐去渐远。
艺术家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突然哑着嗓子发一声喊:“留住他,他已经走远了!”
人们才如梦方醒,着了魔一般一起向左奔去,白发苍苍的老者跑在最前面。跟了半里多路,前面一带柳后,柳丘中,一位白衣少女飘然而立。山上,柳丝细细,白云依依。
老者道:“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朱唇轻启:“小女无名无姓,人皆称我盲女。若没有别的事,我要走了。”
老者道:“你……你怎么不来献艺呢?”
少女昂然答道:“好孬自有评说,名利于我如浮云。”
老者不肯罢休:“那么,你肯不肯留下来,随我们义演呢?”
少女缓缓摇头:“我所到之处皆义演。”
老者叹道:“真乃冰雪一款,朝霞一袭。”抬眼时,早已不见盲女踪迹,唯见水阔烟蒙。众人面面相觑,感叹不已。
麻山回到家,收到村小学一封感谢盲女捐资助教的信。手攥信函,不觉泪流满面。
健全与残疾
——《核桃哨》导读
盲女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无法用眼睛观看这多彩的世界,于是,她选择用心灵来编织并感受世界的多彩。
她每天重复地做着同一件事——钻核桃哨,令周围的人哀怜、不解,可谁知道,她虽眼睛残疾,却有一颗透亮的心,饱含对知识的渴盼、对理想的追求,好让村里所有拥有明亮眼睛的孩子都能够上学读书,获得光明的前途。于是,她日复一日地钻着核桃哨,用它编制着心中那多彩的美丽的梦。这,谁又能说她真的生活在黑暗里呢?
她心地纯净、不求名利,全身心地钻核桃哨,陶醉于用这些劳动所得实现心中美好的愿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孩子们。同时,她也在默默的付出中修炼得道,奏出了“好孬自有评说,名利于我如浮云”,“我所到之处皆义演”的人生仙乐,令竞相献艺者顿然失色,感叹不已。
在当今物欲横流的时代,多少人为“物”所迷惑甚而异化,许多拥有健全体魄的人面对纷繁的世界,眼中看到的只是名和利,心中想到的是贪欲,将人生的大部分时间与精力消耗在各种各样的争斗与满足私欲中,甚至不择手段,尔虞我诈。这些人何时能领略人生中那淡泊宁静的境界?又有谁能说他们凭健全的体魄,获得了完整的人生?他们的眼睛没有残疾,可他们看到的世界是残缺的;他们的身体是健全的,可他们的人生是残缺的,他们的生活是残缺的。盲女的人生境界他们也许永远无法体验到。盲女眼睛残疾了,却有一颗健康明亮的心灵,她用心灵感悟、创造了完整的人生,有谁能说盲女的生活因眼睛的残疾而不完美?
健全的身体掩盖着残疾的心灵,残疾的身体却被健全的心灵照亮。那么,什么是真正的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