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倾听生命行走的声音
作者:廖华歌
这算是一件什么事呢?根本就不值一提,我很快便将它忘掉了。只有母亲,偶尔会把一个湿筐子或一块刚洗出的旧布挂在它上面晾晒,使它干裂皱巴的躯体上浸一层漉漉的水渍。
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惊奇地发现,这截木桩的到来,使院子里的一些东西竟有了很大的改变。确切地说,它改变了这个院子原本的结构。以前,院子里只有一棵小枣树,孤零零的,风刮来时,是一种寡不敌众很无奈且软弱无力的声音,听了,总叫人感到沮丧。现在不一样了,有天晚上,当尖利的吼叫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时,还以为是凶猛的野兽呢,仔细辨听,才知是从柳木桩上发出的声音。狂风没有将它刮歪,它仍直直地竖立在那儿,不像枣树那样弯腰屈膝,总想尽力摆脱风的肆虐,把落在自己身上的风再推给别人,结果是不但推不掉风,还每每被风撕扯得披头散发,没有了往日的形状。柳木桩不同,它不慌不乱,静立在那里,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它让风从它身边溜过,又吸收着它们,让它们进入自己的毛孔,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它们是朋友而不是仇敌。
柳木桩使得落在院子里的雨也仿佛有了灵性。多数情况下,雨会在院子的东西两边布出疏密不同的两种雨幕,每回西边的柳木桩子淋得直往下流水,东边的小枣树却干渴得蔫巴巴的没一点儿精神。就像是正行进中的雨阵突然被谁大喝一声,立即慢了下来一样,吓得雨也稀少起来。这情形以前似乎没有过,也或许有,但因为缺乏具体的事态而不曾引起注意。母亲心疼小枣树,多次动意想在柳木桩旁为小枣树再造一个新居,因怕把枣树挪死,才终未为其迁址。
大雪天,小枣树裹着棉絮,被雪压冰冻得严严的,几乎看不见任何枝梢。而柳木桩却光溜溜,水亮亮的,冰雪一附上去即刻就化,从不积存。一样的雪,一样的水,一样的严寒,却是两种情景,是风有意所为,还是枣树和柳木桩内部的原因?困惑中的我总涌起太多说不清的神秘猜测。
无风无雨的天气,我总能听出一种声音,这声音隐约而清晰,细微而执著,愈来愈厚,愈来愈深,就像是一个人在奋力行走:一会儿翻山,一会儿趟河,一会儿在清风丽日下奔跑,一会儿又走在烟雨迷蒙的山间小径……开始的时候,我怀疑是自己的耳疾在作怪,因之产生了误听;后来,又当是月光在行走,仔细想想都觉不对。究竟怎么回事呢?我在院子里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寻找,在每一件细小物什上悉心谛听。无意中,当我的目光触到柳木桩子上那几片嫩黄的叶芽,那饱胀着青色汁液的肌体,那早已扎牢结实得再也拔不出来的根须,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由一截枯木桩成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这之间,是一种怎样的生命行走啊。固然是我拣拾了它,但如果它自己就此停止生命的脚步,树便永远只能成为一个虚幻的影子了。
小枣树依旧灰黑着,山风把它的枝梢摧折得七零八落,此时,它还在沉睡,在被动地等待着季节的到来,看不出它对未来有什么特别的打算。这是许多生命共有的选择,是它们共同的生命方式,似也不应苛责,毕竟,成长太惨烈了,抗争太艰难了。我轻轻拍了拍它的躯干,表示自己的理解和宽谅。
无喜无忧的柳木桩,静静地指向天空,指向天幕上一颗很明亮的星,不知它与这颗星之间可否具有密不示人的约会?要不,小枣树的上空怎么就没有星儿呢?我双手搂抱着它,如在抚摸一个冬天的童话,感知着它生命的跃动,真想把自己在整整一冬的感受说给它听,当然,也要说说关于它自己的一些事情,以及与它同在一个院里的这棵小枣树的生长故事,可一看到它静默冷峻的样子,只好欲言又止。
一缕月光打着旋儿爬在了柳木桩的一片叶芽上。这月光是初次探看,还是先前就多次来过?等到这片叶子渐长渐大时,它还会光临它吗?来了,还能认出这片叶子吗?它会记得自己曾经的一次爬行吗?
随着时光的流逝,这棵柳树无疑会越长越大,我却越来越老,村子在衰败与新生中不断变化,若干年后,谁还记得一个女子和一截柳木桩的琐屑事情呢?
感触生命的悸动
——《倾听生命行走的声音》导读
《倾听生命行走的声音》是廖华歌对生命本体的拓迸和挖掘。
文章着眼于生活中平平常常的琐事,从遥远的大山公路边顺手捎回的柳木桩子,并由此生发开去:随手这么一插,一根黑乎乎的干枯柳木桩子,竟然生根、发芽、活了。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看来,这根柳木桩子还真有点灵性儿!“柳木桩使得落在院子里的雨也仿佛有了灵性”,“就像是正在行进中的雨阵突然被谁大喝一声,立即慢了下来一样,吓得雨也稀少起来”。其实,这只是作者的一种心灵感应,作者赋予干枯柳木桩子以生命,以此揭示时代生活的内在真谛。
《倾听生命行走的声音》更表现出了廖华歌对真善美的执著追求。
生命行走,会是什么样的声音?当人类的一双肉耳无能为力时,一双心耳便悄然起飞,在风中,在雨中,在雪中,在星空下,在月色皎洁的院落中,倾听,一根柳木桩子生命的悸动。特别是无意中,当作者敏锐的目光触到柳木桩子上那几片嫩黄的叶芽,那饱胀着青色汁液的肌体,那早已扎牢结实得再也拔不出来的根须,终于明白:“由一截枯木桩成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这之间,是一种怎样的生命行走啊。”
是啊!一根黑乎乎的干枯柳木桩子,实在像一个可怜无助、四处流浪的脏兮兮的孤儿,一不小心流落到这户人家,凭着自己的坚毅和机灵,逐渐引来了主人的牵挂和喜爱。廖华歌把内心这种牵挂和喜爱化为形象和哲理,让读者通过自身对文本的解读去理解与感悟。此事不关风与月,此心唯重思与情!在浩茫的宇宙时空之中,如果我们也能够像作者那样,用心去倾听生命流转的空谷足音,我们自己的心灵一定也是清净无尘而满含爱意的。
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把这篇散文看作是托物言志,要为小柳树唱赞歌,这里还流露出一种深挚的博爱精神,那雨,那雪,那月光,甚至那寒风,都被作者赋予了人格的魅力。读来确实有一种别样的感触,浓烈又细腻,美丽又含愁,朦胧又含蓄,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
此外,作者对于时间和空间有着极强的审美和建构能力。一根木桩一插,院子的结构就变了,雨落在院子里的分布也变了,“一缕月光打着旋儿爬在了柳木桩的一片叶芽上”,这些细微的变化和局部细节,都落入作者敏感的视野之内,别有一番滋味。“随着时光的流逝,这棵柳树无疑会越长越大,我却越来越老,村子在衰败与新生中不断变化,若干年后,谁还记得一个女子和一截柳木桩的琐屑事情呢?”结尾的这段文字,一下子把周围的一切都纳入到一个宏大浩淼的时间场里,让人在心生感动之际,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在时间的河流中载沉载浮的流动感,惬意而又伤感。
而且,在这篇文章中,我们可以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廖华歌的生活道路和艺术创作道路是十分坎坷艰难的。但最可贵的是她对人生命运的不屈的挑战精神和对艺术的忘我追求精神。这种精神不仅给读者带来了热爱生活珍惜生命追寻理想的召唤,而且这种精神本身就是一面昭示的旗帜,使读者为之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