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握一把苍凉

作者:司马中原




  童年,总有那么一个夜晚,立在露湿的石阶上,望着透过梧桐升起的圆月,天真成了碧海,白苍苍的一弯月,望得人一心的单寒。谁说月是冰轮,该把它摘来抱温着,也许残秋就不会因月色而亦显凄冷了。离枝的叶掌悄然飘坠在多苔的石上,窸窣幽叹着,俄而听见高空洒落的雁声,鼻尖便无由地酸楚起来。后来忆起那夜的光景,只好以童梦荒唐自解。真的是荒唐么?成长的经验并不是很快意的。
  把家宅的粉壁看成一幅幅斑驳的、奇幻的画,用童心去读古老的事物,激荡起无数泡沫般的幻想,渔翁、樵子、山和水和水滨的钓客,但从没想过一个孩子怎样会变成老翁的。五十之后才哑然悟出:再丰繁的幻想,也只有景况,缺少那种深细微妙的过程。你曾想抱温过秋空的冷月吗?串起这些,在流转的时空里,把它积成一种过程,今夜的稿笺上,便落下我曾经漆黑过的白发。
  但愿你懂得我哽咽的呓语,不再笑我痴狂,就这样,我和中国恋爱过,一片碎瓦,一角残砖,一些在时空中消逝的人和物,我的记忆发酵着深入骨髓的恋情,一声故国,喷涌的血流已写成千百首诗章。
  浮居岛上卅余年,时间把我蚀成家宅那面斑驳的粉壁,让年轻人把它当成一幅幅奇幻的画来看,有一座老得秃了头的山在北国,一座题有我名字的尖塔仍立在江南。我的青春是一排蝴蝶标本,我的记忆可曾飞入你的幻想?
  恋爱不是一种快乐,青春也不是,如果你了解一个人是穿经怎样的时空老去的,你就能仔细品味出某种特异的感觉,在不同时空的中国,你所恐惧的地狱曾经是我别无选择的天堂。不必在字面上去认识青春和恋爱,区分乡思和相思了。我在稿纸上长夜行军的时刻,我多疾的老妻是我携带的背囊,我唱着一首战歌,青春,中国的青春。但在感觉中,历史的长廊黑黝黝的,中国恋爱着你,连中国也没有快乐过。
  忧患的意识就是这样生根的。我走过望不尽天边的平野,又从平野走向另一处天边;天辽野阔,扫一季落叶烧成在火中浮现的无数的人脸,悲剧对于我是一种温暖。而一把伞下旋出的甜蜜柔情,只是立于我梦图之外的幻影。但愿你懂得,皱纹是一册册无字的书,需要用心灵去辨识,去憬悟。恋爱可能是一种快乐,青春也是。但望我的感觉得到你感觉的指正。你是另一批正飞翔的蝴蝶。
  一夜我立在露台上望月,回首数十年,春也没春过,秋也没秋过,童稚的真纯失却了,只换得半生白白的冷。一刹间,心中浮起人生几度月当头的断句来,刻骨的相思当真催人老去么?中国,我爱恋过的人和物,土地和山川,我是一茎白发的芦苇,犹自劲立在夜风中守望。而这里的秋空,没见鸿雁飞过。
  把自己站立成一季的秋,从烟黄的旧叶中,竟然捡出一片采自江南的红叶,时光是令人精神错乱的迷雾,没有流水和叶面的题诗,因此,我的青春根本缺少“红叶题诗”的浪漫情致,中国啊,我的心是一口生苔的古井,沉黑幽深,满涨着垂垂欲老的恋情。
  一个雨夜,陪老妻找一家名唤“青春”的服装店,灯光在雨雾中眩射成带芒刺的光球,分不清立着还是挂着,妻忘了带地址,见人就问:青春在哪里?被问的人投以诧异的眼神——两个霜鬓的夫妇,竟然向他询问青春?后来我们也恍然觉出了,凄迷地对笑起来,仿佛在一刹那间捡取童稚期的疯和傻。最后终于找着那间窄门面的店子,玻璃橱窗里,挂满中国古典式的服装,猜想妻穿起它来,将会有些戏剧的趣味。若说人生如戏,也就是这样了,她的笑瞳里竟也闪着泪光。三分的甜蜜,竟裹着七分的苍凉。我们走过的日子,走过的地方,恍惚都化成片片色彩,图案出我们共同爱恋过的。中国不是一个名词,但愿你懂得,我们都不是庄周,精神化蝶是根本无须哲学的。
  握一把苍凉献给你,在这不见红叶的秋天,趁着霜还没降,你也许还能觉出一点我们手握的余温吧?
  
  回归的期盼
  ——《握一把苍凉》导读
  
  小鸟之所以飞翔是因为眷恋天空,海浪之所以拍岸是因为向往陆地,而《握一把苍凉》中的老者之所以苍凉是因为乡恋。无论离家多久、离家多远,这一份浓浓的思念并未随着头发的花白而褪色,也不会因为身躯的佝偻而缩减。当小鸟飞上蓝天,当海浪浸润沙滩,当老者回归故里,一阵温暖人心的香味便四散开来,这就是故乡的味道,这就是回家的感觉,毕竟“月是故乡明”。
  苍凉,缘于时光的流逝。从黑发幼齿到白发老翁,从朝气蓬勃到垂垂欲老,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人的容貌、抽走贮藏于身体的活力,但却也促成了记忆的沉淀,情感的升华。于是不经意间孩童长成了青年,又不经意间青年变成了老人。作者说:“皱纹是一册册无字的书,需要用心灵去辨识,去憬悟。”当老人站在远方眺望故乡时,苍凉就从岁月留下的刻痕中倾泄而出了,浸染了周围的空气,四周弥漫着哀愁的味道。
  苍凉,缘于对故土的思念。文中的老者说:“我的记忆发酵着深入骨髓的恋情,一声故国,喷涌的血流已写成千百首诗章。”每个人都会对曾经或快乐、或悲伤的时光有所眷恋,但这种眷恋有时是肤浅的,并不深刻,但是作者对故土对祖国的思恋却早已浸入骨髓化成血液,不断的奔涌进大脑,奔涌进内心。纵然有如此强烈的思念却也只能站在山巅与故土隔海相望,又怎一句苍凉了得?
  苍凉,更缘于对回归的期盼。虽然在作者记忆中的中国仍旧是五十年前那个并不先进的国家,但在他看来:“在不同时空的中国,你所恐惧的地狱曾经是我别无选择的天堂。”落叶终将归根,因为叶的存在本就源于根的不懈努力,若没有根在黑暗的地底汲取营养就不会有地面上的枝繁叶茂,所以叶在生命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总想更接进自己深埋于地下的母亲。无论是香港、澳门或者是台湾都曾是祖国母亲流浪在外的孩子,无论漂泊多久最终都将重回母亲的身边。如今香港回来了,澳门也回来了,那么台湾你何时才能回到母亲的怀抱呢?站在海峡的那一边凝望这一边,老人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写满了苍凉。但在苍凉的背后闪现的是坚定、是期盼,坚定地相信台湾一定会回家,期盼着这一天的早日到来。所以请摒弃苍凉,不要悲伤,因为回归之日不远矣。
  另外,这篇散文的语言优美凝练,清新自然,含蓄蕴藉而又情味十足,非常富有诗的神韵和风格。例如:“童年,总有那么一个夜晚,立在露湿的石阶上,望着透过梧桐升起的圆月,天真成了碧海,白苍苍的一弯月,望得人一心的单寒。”“一夜我立在露台上望月,回首数十年,春也没春过,秋也没秋过,童稚的纯真失却了,只换的半生白白的冷。”这样的句子让读者感道了台湾同胞们对故国的思恋之情,离开了母亲的怀抱,是那样的痛苦。同时,也表达我们对台湾同胞们的思恋,期望着台湾早日回归祖国的怀抱。从整体上看本文,它其实是一团浓浓的苍凉中带着甜蜜的乡愁。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