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儿嫌母丑

作者:李雪峰




  我的母亲是容貌丑陋的乡下女人, 刚刚懵懵懂懂时, 我就知道遮丑了。我不同母亲一块儿上街, 喊在田里劳作的母亲回家时, 我只是很快地跑到她的身边,低低地朝她喊一声, 便飞快地, 独自一人跑开了。
  别人家的小孩都让母亲拉着小手送到学校去, 但我不, 我拒绝接送。我知道,很多个夜晚下了夜自习, 我一个人沿着漆黑的街巷走, 身后那远远跟着我的黑影, 那不紧不慢的一串脚步声, 就是母亲。但我还是假装不知, 我怕突然走到一盏路灯下, 让别人窥见了我有一个丑不忍睹的母亲。
  因为丑, 自惭形秽的母亲一向都是孤独和寂寞的。她不走亲串戚, 不到人潮如流的集镇上去, 她从不高声说话, 总是一个人不声不响默默地忙碌在家务和田间地头之上。
  母亲很爱看戏, 但她很少到戏场去, 就是仗着夜色去了, 也是不声不响地远远坐在角落里, 而且往往是去得最迟、走得最早的一个。她没有看过一场完整的戏, 不是没听到开场的锣声, 便是没有看到刹尾的好戏, 回到家里就靠父亲那笨拙的口舌给她补完一场戏。因此在镇上, 母亲像是一个难以看到的幽灵, 许多人都渐渐地把她淡忘了。
  临近大学毕业的那年夏天, 我的女朋友小月固执地要同我去乡下见见我的家人, 我百般阻挠无效, 只好忐忑地硬着头皮领她回了乡下的老家。推开家的木门, 母亲正坐在院子中搓洗衣服, 见了我们回来, 母亲慌手慌脚地站起来。女朋友见了母亲的模样, 一时怔住了, 我脸刷地红了, 尴尬地撒谎说:“这是我的大婶。”
  我看见母亲一愣, 微微的一个哆嗦, 但是, 母亲什么也没有说, 强装镇定地朝我们笑笑, 便把我们迎进了屋里。
  那两天, 小月一个劲儿地问我母亲, 我左遮右拦, 眼看就要现出马脚来, 母亲忙帮我掩饰说: “他妈走亲戚去了, 要好多天才能回来, 我是替他们家照看一段门户的。”母亲笑着说完就轻轻扭身出去了。我看见母亲在墙角偷偷地擦了一把眼泪。
  我在省城结了婚, 只给家里草草写了一封信, 母亲接信后, 给我们汇来了一千元, 汇款单的留言栏上留了几个黑点。我想这可能是我母亲的欲言又止吧! 一千元, 虽然对于城里人不算什么, 但对于一个只靠卖粮挣钱的乡下人来说已经接近天文数字了。捧着那张汇款单, 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母亲, 虽然在留言栏上您没留一句话, 但我已深深感受到了您的祝福。
  妻子分娩前的一个月, 一天, 楼下的邻居转给我一个很重的包袱。他说是一个乡下妇女送来, 托他转给我的。我忙问他送包袱的女人是什么模样。他比比划划地说了半天, 并说了一句, 很丑的一个老妇人。
  他说, 那个老妇人在楼下转了老半天, 把包袱托给他, 说是急着赶车走了。哦, 那是母亲! 回到家里, 我打开包袱, 全是花花绿绿的童衣童帽,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 放声痛哭了一场。我告诉妻子, 那个我曾说是我大婶的女人, 就是我母亲。她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搭车转车赶到这里来, 为了儿子的颜面, 竟临门而不入, 留下她给儿子和未来孙子的满心慈爱, 却连儿子的一口凉水也没有喝。
  妻子也哭了。妻子说, 她其实早就知道那大婶就是我的母亲。妻子说: “她一点也不丑, 她比许多女人都美, 她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妈妈! ”妻子让我一定回家把母亲接来, 她说: “我们不仅要大大方方地喊她妈妈。还要陪她到大街上走走。”
  哦! 母亲!
  走过我的母亲桥, 漫长的岁月在祈祷
  这边是风雨, 那边是阳光, 缕缕的白发飘呀飘
  走过我的母亲桥, 轻吹的微风在寻找
  这边是牵挂, 那边是欢笑, 再多的梦想也嫌少
  亲我爱我的母亲桥啊, 流不尽的故事忘不了
  永远永远的母亲桥啊, 伴我一直走到老
  (选自《散文选刊》2005年第8期)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