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国学要对现实有用

作者:金开诚




  我一向认为“知识能用才是力量”,对国学的看法也不例外。
  所谓国学,在我看来就是研究中国特有的传统文化(包括传统典籍)的学问。这种学问有什么用?可以先从挖掘传统文化中所包含的思维经验来说,这种思维经验有两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古人总结的某种思维经验,现在已有更为高深、准确的认识乃至理论了,然而古人在对道理的阐释中却有其独特的感悟,今人看了仍能启益心智,这便有用。例如《老子》讲的辩证法是朴素的,当然不及现代的唯物辩证法高深、准确;但《老子》的有些阐述却相当精辟,因此至今看来仍有打动人心的力度。例如他论证“有”与“无”的辩证关系,说“开凿门窗造房屋,有了门窗四壁中间的空隙,才有房屋的作用”(《老子》第十一章,用任继愈先生译文)。现在造房子用砖块、预制板之类,这便是“有”;但如果“有”过了度,整个空间都被建筑材料砌满了,请问那房子还有什么用?因此今人分配住房十分重视究竟有多少“使用面积”。当然他也应该知道,倘若没有“建筑面积”,那么“使用面积”也便不存在了。再把这个实例提高到一般来说,《老子》就作出了“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的结论。
  又如欧阳修的名作《五代史伶官传序》,其中反对天命论的彻底性不仅比不上后世的唯物论,甚至还比不上某些先秦思想家;文中所讲的“忧劳兴国,逸豫亡身”的道理也很一般化,近似“老生常谈”。但欧阳修在论证这些道理的时候,却用了生动的事例,并以富有感情色彩的笔墨表述了他的深刻体会,于是这篇文章便也能打动人心。“人心”这个东西有时很冥顽不灵,往往需要从各个角度、用各种方式来打动它,方能形成比较牢固的正确认识。正因为如此,所以说“真理是不怕重复的”,只要不是简单的重复就行。
  第二个层次是传统文化中有些思维经验,直到现在尚未见有更为高深、准确的理论可以取而代之,这就显然更表现了有中国特色的独创性,因而不但有用,而且大有研究之必要。这种思维经验在中国思想史中是不乏其例的(如儒家学说中有利于调节人际关系的思想);但为了更少疑议而易于论述,不妨以中国艺术史中的思维经验为例。南齐谢赫在《古画品录》中,以“气韵生动”为绘画“六法”之首,从那以后,中国画家无不追求“气韵”,中国有经验的欣赏者也都能从优秀的画作中感知“气韵”;这说明“气韵”作为一种美的表现的确存在,然而至今无人能说清楚它究竟是什么,以及如何能达到“气韵生动”。推而广之来看,像“气韵”这样在中国艺术史上频繁出现的独特概念无虑数十;每一个概念都像一把钥匙,有可能打开一个富有中国特色的美学体系的宝库;那真是大大有用有益的事情。
  传统文化中有许多有用有益的东西,加以挖掘、筛选、阐释与发扬,便是国学的任务。这个国学的概念,其内涵比旧的以“整理国故”、考校古籍为主的“国学”是大得多了;研究的动机也不完全相同。因为从前研究“国学”有逃避现实的因素在,现在研究国学则是面向现实的。因此新的国学研究必须大大增加对现实有用有益的内容,以利于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两个文明的建设;国学的发展也必将因此而获得新的强大的生命力。但新的国学研究既然有艰巨的去伪存真、去芜存精的任务,那就必须充分继承和发扬从前“国学”研究中那种求真求实、实事求是的优良学风,也必须充分利用从前“国学”研究中的正确方法与丰富成果。
  国学要真正能对现实有用,看来一方面不能对传统文化采取“玩儿”的态度,更不能把它当作“模特”,常常穿了不断变化的“时装”来表演;但另一方面恐怕也不能一味强调“坐冷板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因为任何学问要对现实有用,都必须了解现实,甚至还要转变观念,才能使真才实学与客观实际挂钩对口,从而有的放矢地解决实际问题。
  (选自《金开诚学术文化随笔》)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