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7期


愧疚的往事 微笑的回忆

作者:周红阳




  古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此话实在太精彩了。只要是活人,就难免犯错,概莫能外。只是有的人能勇敢地承认过失,承担责任,并真心实意地坚决改正。有的人则通常文过饰非,遮遮掩掩,缺乏正视和改正的勇气。其实有时候一不小心犯下的错误,不一定就是伤痛和羞耻,也许若干年后去回眸,当时的恩怨情仇早已烟消雾散,在不经意间会发现另一种美丽。这篇著名作家阎连科先生的新作讲述的就是这样能给人“微笑”的往事。
  在如今的青少年看来,作者笔下的“往事”简直有些不可思议,难以理解了。然而只要了解一点当时历史的人,便会觉得此类“往事”实在司空见惯,数不胜数。散文似乎无意设置悬念,一开篇就把一个气呼呼的“我”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读者的眼前,而且已经“以正义的名誉”,“把告状信送到校长的办公室”了。其实这恰恰就是悬念:一个名副其实的悬念,一个令读者必须关注的“悬念”。“我”为什么要这样大义凛然、义无反顾地置“不安”和“内疚”于不顾而去检举(告状)?被检举的是何人、何事?有怎样严重的性质?检举的目的或原因又是什么?如此等等,规定了我们的阅读取向。
  然而“往事”的故事情节一点也不精彩,既不刺激也不阳光,更不用说惊心动魄了,多少有些使我们“失望”。倘以一句话新闻的形式表达,即“一位懵懂少年的荒唐之举”。但文学常识告诉我们,散文不像小说那样可以根据需要进行情节虚构和创造,事实规定着情节的真实性。作者没有欺骗,也没有隐瞒,他如实地向我们“揭密”了自己20多年前的“隐私”。“渴求上进,渴望生命中充满阳光,想在中学中入团,想在考试中取得好的成绩,想让我心仪已久的那些学校演出队的女孩子和我多说几句话,能对我微笑一下。”多么纯真的想法,多么美好的情感,既表现出那个时代孩子们的共性,又显示出一个“钟情”少年的个性,庄重的思想和“卑下”的意念复叠组合,严肃的姿态与诙谐的话语嫁接交融,令人忍俊不禁,凸现了一位纯情少年的情感美和人性美。这些内容“曝光”于20多年后,或许是一种偶然,似乎又是必然。为了达成自己的“想法”,“我”几乎是双管齐下,一手抓“好好学习”,一手抓“天天向上”。尤其是在“天天向上”方面更是全面出击——不但“积极主动地打扫卫生”,“多擦一次黑板”,而且在试验田“挑粪种地”时,扮演“脏着不怕、累着不吝”的优秀“角色”。这些让现在的青少年感到非常“陌生”的往事,均真实地发生过,存在过,故作者的“回忆”其实也从特定的视角重温了那段并不遥远的历史,拓展了作品的意义。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作者不失时机地向老师递交“入团申请”时,有这样的激情进发:“就像把自己的求爱信交到了媒人手里一样,炽热和真诚,在不慎间是可以把房屋、校园、草地、田野都烧起火的。可以把世界上所有的寒冬都烤成春夏的暖热。”这些描写在内容上表达了青春少年的狂热和虔诚,在结构上为下文的“检举”作了铺垫。炽热的情感如果没有理智的把关,难免会有失控和荒唐之时。
  “渴求上进”、学习优秀、各方面表现出色的“我”竟然没有成为发展对象,自己“不喜欢的”却要入团了,真是始料不及。尽管这些令作者“不甚喜欢”的原因很简单——学习不如自己,劳动不如自己,家境超过自己。正因为家境较好,“穿戴”比“我”“时新”,令“漂亮的女同学都像蜂蝶样日日间围着他们飞来舞去”,这应该是“我”最无法容忍的。严酷的现实使作者的情绪一下子跌入低谷,痛苦得“无法形容”,简直是“暗无天日”。再说他们还“成双成对地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甚至还可能有“彼此恩爱的人生”。当时正“充满忌心的少年”哪里还“容忍”得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做出一些反应”,“采取一些措施”,以维护自己的人格和尊严,理由摆得多么冠冕堂皇啊!
  或许写封检举信去揭发那些“入团苗子”的“劣迹”,是最简单而杀伤力巨大的快捷方式。什么上课不认真,作业不完成,考试要偷看,最为致命的则莫过于“家庭出身”有问题。至于“上纲上线,引经据典”地说什么“国会变黑,大楼会坍塌”等,是那个时代说话、作文泛滥的“八股”,都是这样也必须这样。一位少年学子在激荡的感情冲决了理智的堤防之时,居然还能想到如此“深刻”的重大问题,喜乎忧乎?悲乎幸乎?面对这些发笑的情节,可我们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假、大、空的观念和真、细、实的情感显得多么的不谐调!在“夜黑风高”之时,一封检举信“偷偷地塞进了校长的办公室”,这合乎时代逻辑的必然轨迹。而“偷偷”二字则或多或少地透露出“我”替党和国家千秋伟业考虑的“正义之举”并不怎么理直气壮。
  检举信“塞”进去以后,年少的“我”希望从此有“一场好戏”开演,孰不知事与愿违,“总是不见幕布的徐徐拉开”,于是稚嫩的心灵经受着“时间的折磨”,生发了诸多猜想。而等待归等待,猜想归猜想,现实的天空是“鸟还是那样的飞着,云还是那样的白着”,“一切仍是一切的样子”。正当作者“庆幸什么也没有发生,懊悔什么也没有发生”时,偏偏又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跌宕,校长的突然出现使叙述顿起波浪,“盯着我看了半天”之后,给了“冷冷”的两句话:“你就是阎连科?”“管好自己,管别人干啥。”一句是用疑问语气表达的证实性言词,一句是用陈述语气表达的诘问性话语,这与前面“我”的检举信“引经据典”的长篇大论形成极妙的比照,风格的反差十分强烈,给读者以一种深深的灵魂震撼。校长的态度明朗了,“我”也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最严厉的批评”和“最严厉的劝诫”,接下来的情节也就可想而知了。“我处心积虑检举的三个同学”,两个成了新团员,“对手”的胜利就意味着“我”的失败,心理幻觉、惶恐不安、无端猜疑都出现了,更令人沮丧的是“希望学校演出队的漂亮女生多看我一眼”也成了“奢念”,不得不“及时、用力地掐死在头脑的萌芽状态”。为了“躲避”,最后只得选择了辍学和打工。
  一场基本无事的“往事”本可以结束了,“我”也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忘这些。谁知卒章处掀波澜,那两个“曾经”被揭发的同学不但“终于结婚成家”,还“跑前跑后”地为“我”“张罗女友”,实在令作者羞愧难当。这些简略叙述的渲染感化效果颇佳,强化了“我”的愧疚之情,加深了我对那桩“往事”的记忆,也直接构成了此文的一个来由。
  “愧疚”过去之后的回忆应该是很美好的,当然更为美好的还在于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打别人的报告”。笔者认为,能“吃一堑,长一智”,从幼稚走向成熟,由“丑行”转至美德,的确非常非常可贵,难怪作者要“为此感到欣慰”,我们也为作者的品格欣慰,为人类少一份自私狭隘多一份宽容大度而由衷欣慰。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