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1期

　　乡愁——是文学和艺术作品中常写常新的题材，故乡在诗人的笔下不只是一个地域抑或内心深处的文字表述，它是一种日久弥深的往日情怀。故乡，对游子来说是挥之不去的长久思念，是难以排遣的莫名忧伤。在我国的古典诗歌里，从《诗经》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到《古诗十九首》的“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从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到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从马致远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到孟郊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等等，不一而足，无不传达了内心深处思乡的孤寂感怀，是这些优异的诗人和文字让我们在岁月的长河里诗意的表达和仰望故乡。让我们在有关故乡题材的诗歌长河里撷取几个浪花和闪光的珠贝，体味其中的几抹况味和悲凉。
　　
　　乡愁
　　李广田
　　
　　在这座古城的静夜里，
　　听到了在故乡听过的明笛，
　　虽说是千山万水的相隔罢，
　　却也有同样忧伤的歌唱
　　偶然间忆到了心头的，
　　却并非久别的父和母，
　　只是故园旁边的小池塘，
　　萧风中，池塘两岸的芦与获。
　　作者李广田(1906—1968)是“现代派”诗人，与何其芳、卞之琳合著诗集《汉园集》，被称为“汉园三诗人”。在《乡愁》这首诗中，诗人对故乡的思念起始于异旅，那深夜早已弥漫开来，古老的布满墨绿色青苔的残缺不堪的城墙，不知何人在吹着故乡的曲子。那压抑低回的笛声是如此强烈地激起远在他乡的诗人的思念，这是“千山万水脚下过，一缕情思挣不脱”的情感牵绊。而诗人又给读者留下了一个难题，为什么诗人日夜思念的“却并非久别的父和母，只是故园旁边的小池塘，萧风中，池塘两岸的芦和荻”呢?这该做何解释呢?读者在这要避免一个误读。这句诗并非意味着故乡的小池塘和池塘两岸的芦荻的分量超越了对故乡父母和其他事物的眷恋程度。而这小小的池塘恰恰是显示了诗人那弥深满怀的浓浓思乡情结，连这普通的小小池塘都能激起诗人如此强烈的思绪，那么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父母又会激发出怎样的思乡情绪呢?
　　一首优异的诗歌，它传达的情感往往是迂回而曲折的，怀乡之诗尤其如此。透过诗人浓郁的情感表达，我们所感到得是诗人怀乡之情浓郁而深沉的感情勃发，恰如舒婷的《还乡》。
　　
　　还乡
　　舒婷
　　
　　今夜的风中
　　似乎充满了光和声
　　松涛、萤火虫、水电站的灯光
　　都在提示一个遥远的梦
　　记忆如不堪重负的小木桥
　　架在时间的河岸上
　　月色还在嬉笑着奔下那边的石阶吗
　　心颤抖着，不敢启程
　　不要回乡，不要回想
　　流浪的双足已经疲倦
　　把头靠在群山的肩上
　　
　　仿佛已走了很远很远
　　谁知又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
　　
　　纯洁的眼睛重像星辰升起
　　照耀我，如十年前一样
　　或许只要伸出手去
　　金苹果就会落下
　　血液的瀑布
　　使灵魂像起了大火般雪亮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青春的背景正穿过呼唤的密林
　　走向遗忘
　　舒婷(1952—)是著名的艨胧诗人。她的这首思乡诗是歌唱的抒发，它是梦的召唤，是理想忧伤而深情的倾诉，是一首熟悉而陌生的古老歌谣。全诗在当下和过去，今天和往昔的交织中来传达复杂的思乡情绪。
　　“今夜的风中”，“如十年前一样”，这种重叠的时间交织加重了故乡的分量和诗人的思乡情结。“仿佛已走了很远很远／谁知又回到了最初出发的地方”，确实，故乡永远是游子和旅人走得最远而又最近的思念。在“时间的河岸上”，故乡恰恰是一个“木桥”，它是我们通向远方的必经之路，但这条路又怎能承受思乡人的思念，这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记忆中的故乡充满了诗意和温暖的色调，那空中的满月，满天的星斗，闪烁的萤火虫无不令人想念，每时每刻。诗的结尾可能给读者留下了困惑，“青春的背景正穿过呼唤的密林／走向遗忘”。其实，这是有良知的诗人和游子的永不更改终生铭记的诺言，对故乡任何人都不要学会遗忘，这正是为了忘却的纪念，诗人不容置疑的告诉我们——“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在浓郁的怀乡诗中，海子的诗是比较特殊的。海子(1964—1989)这个优异的行吟诗人是一个有着独特的自由率真的抒情风格和对生命有着崇高的激情关怀、对美好事物充满了眷恋的作家，这使他的作品有一种童真梦幻般的吸引力。恰是这种童真梦幻般的吸引力构成了海子难以安栖的怀乡之旅。我们先看海子的一首诗，《你的手》。
　　
　　你的手
　　海子
　　
　　北方
　　拉着你的手
　　手摘下手套
　　她们就是两盏小灯
　　我的肩膀
　　是两座旧房子
　　容纳了那么多
　　甚至容纳过夜晚
　　你的手
　　在他上面
　　把他们照亮
　　
　　于是有了别后的早上
　　在晨光中
　　我端起了一碗粥
　　想起隔山隔水的北方
　　有两盏灯
　　只能远远地抚摸
　　海子的这首思乡诗《你的手》从题目看是难以读出来的。这首小诗对于一些读者可能有些隐晦。其实，任何一首诗都有其隐晦之处，只是程度不同，而这也是由诗的本性和特质——语言和想象的跳跃性所致。当我们读一首诗的时候并不要求句句都能读懂，实际上，这也是很难做到的。但是有一点必须强调，读一首诗要领悟其主导精神和情绪，善于将断裂和跳跃的部分联系起来，诗就会好懂多了，当然这也需要训练。
　　这首小诗分三节，每节都有“手”的意象出现，第三节并未直接出现，而是以“灯”的意象(“灯”的意象和“手”的意象以及“北方”的意象是重合的，都是诗人故乡的隐喻和象征)间接出现。这究竟是谁的手?母亲的?情人的?朋友的?都不是。这手是抽象的手，北方的“手”，故乡的“手”。“想起隔山隔水的北方／有两盏灯”，故乡——温柔而遥远的抚慰之手，多么贴切。在夜晚，故乡显得那么重要而不可抛掷。诗人的身心，这“两座旧房子”何等的空旷、空虚，何等孤寂、难言。而恰恰是北方的故乡如黑夜中熠熠闪光的灯盏照亮游子思乡的路，抚慰苍凉忧郁的午夜的灵魂，尽管这条路过于漫长，过于辛酸。
　　诗人海子终于在漂泊多年之后返回了故乡，尽管他是以死亡的特殊方式完成。
　　古今中外关于故乡的诗是举不胜举的，它的流淌成了不息的河流，故乡，成了游子和旅人难以割舍的牵绊。那抵达内心深处的文字让我们长久的仰望和倾听——倾听故乡辽远而迷人的呼唤，那远远的脚步声正不可阻挡地走来，那神秘的还乡人正如翻卷不息不潮水，日夜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