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8期


绝壁

作者:谈 歌




  民国三年,保定东城大涝。一时百姓背井离乡,城外的官道,熙熙攘攘,东城子民扶老携幼,一路乞讨去了。
  三里不同风,五里不同雨。保定西关竟是好收成,西关大户赵子良的百十亩地竟是一片绿,绿得要流油。每日,赵子良都要到地里走上一遭,看看地里的庄稼,想想秋后的收成,自是心中欢喜的不行。
  这天早上,赵子良起来,到地里去转,转到自家的红薯地里,猛抬头,影绰绰见一汉子弯腰在地里掘红薯,身边一只麻袋,已经掘了许多。那汉子似感觉有人来了,抬头,就与赵子良的目光对个正着。就一时呆住。赵子良转身就走。那汉子大喊一声:“莫要告官,我有话讲。”
  赵子良并不说话,一路疾走,那汉子在后边直追。
  进了庄,赵子良进了家门,就把门关上。不一刻,听到有敲门声。赵子良开门出来,就见那汉子一脸愧色站在门外,深施一礼:“想你定是那田的主人。刚刚你也已经看到,我只掘了一袋子红薯,你可到田里看。我日后定当图报。只是不要报官。”说罢,那汉子一躬鞠到地。
  赵子良道:“你莫要搞错,我并不是那家田里的主人。”
  汉子叹道:“赵先生莫要再瞒我,那田我早已知道是赵子良家的地界。如果赵先生不肯承认,那定是准备报官了,我莫不如早些……”
  赵子良慌道:“先莫要问什么主人,快请进来说话。”
  那汉子却不进门:“我挖你家地中的红薯,的确是被你看到了。”
  赵子良摆手:“你恁地说的怪话。我今日还不曾出门,也不曾看到什么。”
  那汉子叹一口气:“我今日偷了你家的红薯,刚好被你看到。”
  赵子良正色道:“我今日真的不曾出门,也不曾看到什么,你莫要再说。”
  汉子盯着赵子良,点头称赞:“赵庄主果然名不虚传。”
  赵子良打量着汉子,只见汉子一脸菜色,城东口音。就问道:“你可有什么难处,只管讲来。我那地里的红薯已然收过,或者下人收的不仔细,你若找到什么,尽是你的了。”说罢,就要关门。
  汉子就淌下泪来:“果然。”再施一礼,背起口袋,转身去了。
  赵子良望着汉子的背影,长叹一声,刚刚要关门,却看那汉子回转身来,朝赵子良再深深鞠躬,高声道:“赵先生,山不转水转,日后梁某若发达了,定要图报。”说罢,汉子大步走了。
  赵子良才知道汉子姓梁。
  日子飞着过去,几年之后,赵子良想进京做些生意。始因是他二叔赵光潜在北京做得发达了。上一年回来省亲,把京城说得天花乱坠。赵子良便活动了心思。他先给二叔一笔钱,让二叔先替他在北京买些地产。二叔应承下来,先走了。随后,赵子良便把地产卖得净了,收拾收拾,一家数口进了北京。赵子良直奔他二叔那里。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赵光潜竟是一个赌徒,在北京早已经输光了家业。他几次回乡,都是从亲友们那里诳些钱财回来消费掉了,哪里有什么买卖和生意呢。赵子良无可奈何,家中田产已经变卖,回头已经无路,他只好铁心在北京安家了。
  赵子良先是小心翼翼地开了一家小店铺,经营些布匹杂物。一年下来,却也有些赢利。赵子良方才心安下来。第二年,赵子良将买卖做得大了些。也不再死守着柜台,等客上门,也城里四下去走走,联络商家友好。按现代的说法,叫作公关活动。赵子良常常去一个叫做怡和楼的茶馆。在那里和一些商家聊天扯淡。久了,和许多人有了联系。赵子良也成了京城小有名气的商家了。
  那一天,赵子良又去了怡和楼。刚刚坐下,门外走进来一个汉子,衣着富贵,看得出是一个有钱的主儿。那汉子看到赵子良,不禁细细打量起来。赵子良被他看得不自然,便笑道:“朋友,可坐下来说话。”便喊伙计添一个茶碗。汉子坐下,突然笑道:“先生是不是姓赵?”
  赵子良心下诧异,忙道:“正是。在下赵子良。”
  汉子点头:“莫非是保定赵子良?”
  赵子良起身拱手:“正是。子良眼拙,不知道先生……”
  汉子忙深施一礼:“在下梁文庆。”
  赵子良还是认不出,忙道:“子良实在不知道……”旁边有茶客笑道:“这位赵先生在京城做生意,莫非真的不知道梁老板吗?”
  赵子良听出此人来头不小,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如此说,赵某越发惶恐不安了。还望梁老板指教。”
  梁文庆忙扶赵子良坐下,笑道:“赵先生,你可曾记得九年前保定大灾,有一个姓梁的汉子到你家地里掘了一袋子红薯的事情?”
  赵子良恍然大悟,脸上却不动色,摆手道:“九年前的大灾,并无什么人到我家地里掘红薯。梁先生一定是记错了。”
  梁文庆怔住,呆呆地看着赵子良,赵子良一脸平和。梁文庆长叹一声:“保定传说赵先生是正人君子,果然不差啊。”
  赵子良笑道:“不说这些,既然是乡党,我今日请梁先生饮茶。”
  二人坐下细细说话,赵子良得知了梁文庆的底细,梁文庆本是一名落第秀才。后来家境困难,便断了科举的念头,举家来京城做生意了。现在他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梁文庆告诉赵子良,如果有什么困难,他可以帮助。
  赵子良谢过,二人饮了几杯茶,互相留了地址,便分手而去。
  过了几日,梁文庆来寻赵子良吃酒,二人到了一家酒楼,梁文庆兴致勃勃地要了一桌子酒菜,二人酒过几巡,梁文庆的话便多了起来,他说当年他靠那一袋红薯度过了荒年,便心中一直记着赵先生了,只是苦于无有机会报答。赵子良摆手笑道,说赵某真是记性不好,实在记不住什么红薯的事情了,你莫要再提起了,饮酒饮酒。二人说说笑笑,直饮得大醉而归。
  过了一个月,赵子良的生意上出了差错,一个伙计贪赌,竟把店中的房契偷出去抵了赌债,然后溜了。债主找上门来,赵子良只好替那伙计还债。竟还是不够,他被债主逼得无路可走,只好将店铺和宅第卖了还账,这才了事。百思无计之时,梁文庆正来找他出去吃酒,梁文庆皱眉道:“此事你如何不早早告诉我呢,我若早些知道,还可想些办法,现在你想怎么办?”
  赵子良说:“我只想再起一家店铺,图个再起。”
  梁文庆道:“不知道赵先生意欲在何处开店?”
  赵子良皱眉:“眼下还无一点主意。”
  梁文庆想了想:“我有几处店铺,早想易手,如果赵先生有意,便可拣一处开张即可了。”
  赵子良道:“如此子良心中过意不去了。”
  梁文庆哈哈大笑:“赵先生真是客气了。区区店铺,本不在梁某话下,只怕是赵先生不中意。”
  赵子良便随梁文庆去看梁文庆的店铺,看过几家,便在城东选了一处。只是这店铺有了,家眷住所却无着落。梁文庆看赵子良皱眉,知道他的心事,便笑道:“夫人和孩子的住处也有的。”就引赵子良去看店铺后面的一处宅子。
  赵子良看过,见宅子不大,却是别致清静,便答应住了。
  梁文庆笑道:“暂在这宅中小住,待世道稍稍安定,再图进取。这一处小院,就算梁某送与先生了。”
  赵子良慌道:“怎好承受。”
  梁文庆笑道:“有何不好承受?赵先生太客气了。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赵子良摆手:“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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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