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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李世勣笑道:“李靖什么出身?李世勣什么出身?李靖多大智慧、怎样谋略?李世勣到了李靖面前,不过是小鬼一个。”

  “这话何意?”李夫人半懂不懂。

  “李靖要在皇上身边,皇上随时看着他,才能放心。”

  “唔,唔。”李夫人似乎有一点明白。

  “在并州十五年,李世勣尽可以悠哉游哉。在朝堂之上,李靖时刻要谨小慎微。”

  “唔,也是。”李夫人突然觉得轻松起来,十几年的委屈一朝疏散。

  “人各有命。李世勣命中有这十五年。”

  李夫人感觉到了李世勣那种有异于常时的深沉表情、深沉言辞,不觉亦生悲凉之感。

  李世勣乃豁达之人。半生以来,为寇为官,在朝在野,常能自得其乐。此时酒酣之际,却不能抑止内心之悲凉沧桑之感。许多年,为寇造反的路走过,南征北讨的路走过,命悬旦夕的时刻经过,荣华富贵的岁月享过。一路走来的足迹,竟不可遏制地在李世勣的脑海里,散散碎碎地回映。

  李世勣乃是曹州离狐(今山东鄄城西南)人,隋末徙居滑州之卫南(今河南浚县东南)。本姓徐氏,名世勣,字懋功。家多僮仆,积粟数千钟,与其父徐盖皆好惠施,拯济贫乏,不问亲疏。虽然是富裕人家,但他没有显贵的家世门第,是典型的在朝代更替中成长起来的山东豪杰。武德元年(618)李密降唐后上表归附唐朝,高祖赐徐世勣国姓李。后来高宗即位,因犯太宗讳,又单名。当然,这是后话。

  大业末年,韦城人翟让在瓦岗寨聚众为盗,十七岁的徐世勣投奔到翟让旗下。李密逃亡在雍丘,王伯当、徐世勣游说翟让奉李密为首领。后来李密杀翟让,徐世勣慌乱逃命,刚到门口,被几个大汉揪住。

  “手下留人!手下留人!”王伯当远远喊道。

  接着,徐世勣看到李密出现,单雄信跪在李密面前,叩头请命。

  徐世勣惊惶之际,听不清单雄信说些什么。但见李密意稍缓,挥手道:“撤去!”

  徐世勣被松开了,才觉得脖颈剧烈的疼痛。脖子上早挨了一刀,只是惊惶间没有意识到疼痛。

  “徐将军委屈!”李密扶徐世勣起来,带到自己幕下,亲自为徐世勣包扎伤口。徐世勣只是机械地任从摆布。只等离开李密帐幕的时候,才回过味来。一摸额头,尽是冷汗。

  事后李密令徐世勣、单雄信、王伯当分领瓦岗众人。

  杀了翟让之后的李密渐生骄矜之心,又赏罚不明,瓦岗众人颇有不满者。徐世勣也是看着瓦岗前景可忧,才不得不在宴会上指责李密,当时李密的表情颇为尴尬。徐世勣话说出了,也没有收回的道理。事后,李密说:“徐将军啊,黎阳重地,你去镇守吧,非你不可啊。”报应来了,李密要疏远他!徐世勣心一横,道:“是!”于是利利落落到黎阳去了。徐世勣从来都懂得现实是逃避不了的,只有先适应,然后可图再起。

  徐世勣到黎阳,东至于海,南至于河,西至汝州(今河南临汝),北至魏郡(今河南安阳),都在管下。天下纷乱。徐世勣俨然也是一方之主。

  李唐王朝由太原而长安,气势日长,李密却还在做着他夜郎自大的美梦。徐世勣不是没着急过,只是从来无意效屈原,知其不可还硬要为之。徐世勣懂得顺天命、不强求。

  武德元年(618)九月,李密被王世充打败。十月,李密带领余众归降唐朝。纷争之世,一朝王,一朝寇。对瓦岗的命运,徐世勣不惊讶。当时,徐世勣占据着黎阳一带,主子李密,已为人臣。据黎阳求发展?徐世勣摇摇头。天下多少势力,大大小小都是王,最后终须大鱼吃小鱼,西旗倒东旗!不是降,就是亡。

  “怎么办?” 长史郭孝恪问。

  “归附李唐。”徐世勣道。徐世勣想到几日前魏徵来劝降的话,正好顺水推舟。

  “嗯。”郭孝恪道,“以这里的人众土地,到李渊那里总该能换个一官半职。”

  “不。”徐世勣道,“魏公既然归附了大唐,这里的人众土地,都属于魏公所有,该由魏公交给大唐。我不能当成自己之物,趁主人失败之机而邀功取赏。”

  徐世勣耍了点聪明。以李渊招贤纳才的秉性,换个名声比换个一官半职要值得。徐世勣将州县名数及军民户口一一写明,派使者全部交给李密。之后徐世勣空手投奔李唐,高祖大喜,说:“徐世勣感德推功,真是忠臣啊。”于是授徐世勣黎阳总管、上柱国、莱国公,并赐姓李。

  武德元年(618)年底。李世勣正在享受声色美食。高祖的使者来了,说:“李密降而复叛,皇上派人诛之。”当时李世勣肉在口中,吃了一半,硬是没有把另一半吞下去。

  使者离去。李世勣挥手道:“撤!撤!”

  一时间宴乐尽去。寂静。李世勣在房间里踱步。

  夫人在旁,小心道:“夫君早知道,李密以前不甘居翟让之下,今日亦难在李渊之下。”

  “拿纸笔来!”李世勣道,“我须上表。”

  李世勣边写表疏,边思绪万千。他想起当初差点与翟让同赴黄泉的时刻,想起李密亲自为他包扎伤口的情景。李世勣有心忠于李密。岂料李密量窄,竟将他外放黎阳镇守。后来李密败于王世充,当时,如果李密跑到黎阳,李世勣依然会臣事于他,但是李密没有,“杀翟让的时候,徐懋功险些被杀掉,现在我们失败了去找他,他会接收我们吗?”因着某个属下的一句话,李密放弃了逃奔黎阳的念头。他对李世勣没有足够的信任。关系是相互的,李世勣心中有些冷。是李密太狭隘?还是李世勣的忠义心不够?对于一个没有胸怀的主人,李世勣何必要报以忘我的忠心?李世勣不否认,他们交情不够,信任不够,因此李世勣对李密的忠义心亦不够。李世勣不愿意为道义而忘我。在乱世中,人须求生存,须保护自己。

  李世勣边想边奋笔疾书,他的表疏是请求收葬李密。这一件事,他必须做,就算是对自己的安慰,毕竟一场君臣。

  高祖下诏许之。于是李世勣穿丧服,用臣子葬君主的礼节,与旧僚将士一起葬李密于黎山之南,坟高七仞。

  那段时间,朝野间大有议论,议论李世勣对李密的忠义之心。李世勣听得,有些许得意、些许伤感。他不太肯定,自己是否也在有意博取一些东西。

  次年八月,窦建德攻黎阳,抓获了李世勣的父亲徐盖,李世勣只好归降了窦氏。窦建德以李世勣为左骁卫将军,使守黎阳,又带着李世勣的父亲作为人质,想要留住李世勣。窦建德的气势不比李渊小,但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使然,或许是他不允许自己留下反复无常的恶名,李世勣并不甘心效力窦建德旗下。他寻找机会归唐。机会在武德三年(620)正月到来,李世勣趁机返唐。窦建德领军以仁厚著称,以李世勣不忘本朝的忠心,也就只得顺势放了徐盖。当时李渊见到去而复还的李世勣,心下十分亦高兴,从此更加器重。

  武德三年(620)三月,李世民进逼洛阳王世充,李世勣随李世民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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