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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遭遇初恋情人 

  王寅大是在家具展厅水床上看到叶如棠的。起先她没注意,盘腿专心致志打毛衣,她正逼迫自己习惯于不动脑子,对嘈杂环境麻木不仁。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个人伫立多时,她也不抬眼。这个人不说话,歪头夹着一个小牛皮包,看上去一副学者风范。外表俊朗,一米八的个子,体魄伟岸且书卷气。他等待她眼光扫过,期待着某种场面,等得不耐烦,还是轻轻叫了她名字。 

  “王寅大!”叶如棠惊叫一声,跌落下水床。 

  这种情况下相见实在太意外了,人生就是如此尴尬。他是她的初恋情人,他们的相识始于大学时代的话剧队。那白晃晃灯光照耀着千人瞩目的舞台。叶如棠总是站在舞台中央的角儿,而他则是默默无闻的幕后服务人员,属于拉大幕、搬景片、提词儿、卖说明书的剧务闲杂一类。好在他有价值,他的价值主要是对剧本的贡献,他善于“点睛”之笔。点睛是别人的剧本,他在关键处提炼一两句富有哲学意味的深刻的台词,或是大段大段的抒情咏叹,成了,有掌声了,有眼泪了,那是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啊。叶如棠这样浪漫到骨髓的女孩,就被王寅大点睛点得丢了魂儿。 

  两人有情有义,打算毕业后谈婚论嫁了。紧接着便是“文革”,北大是漩涡中心,派别林立。王寅大一时成为漩涡中心的中流砥柱,学哲学的人深刻,一深刻就容易张狂说过头的话,结果,被造反派对手抓住了把柄,犯了现行错误关押起来,由派驻校园“支左”的军宣队负责看管。 

  事情的转折就在这个历史关头。临时看管王寅大的军人是个黑大个子排长,姓吴,叫吴汉。平时他军容严整,办事一板一眼,每次她悄悄儿去看望王寅大,带去一点生活用品里面夹上情书,总能遇上吴排长接手盘查。他瞥着眼笑问一句,他是你什么人?叶如棠就哑了,窘得红透了脸。 

  再后来,运动越来越紧张,大家和犯错误的人要划清界限,等待分配的叶如棠这一拨人也都奔了唐山农场劳动。而痴情的叶如棠,插秧休息空当,满脸泥水便坐在田埂上写信,隔三差五请假去乡镇邮局,将香皂、白糖、香烟、手套裹着情书绵绵不断地寄到他那里,哪怕在抄录一段毛主席语录之后是寥寥几句问候,也会温暖一颗孤独无助的心。奇怪的是,有去无回,她的信如泥牛入海终无回应。 

  农场劳动完了,叶如棠被分配到了东北沈阳一家工厂。在和另外一家兄弟工厂的新春联谊会上,她和吴汉重逢了。 

  那天她喝多了,大家起哄让她唱歌,略微迟疑了一下她还是起身,开嗓唱了段越剧。食堂很大,饭桌十几张,她的声音荡漾,在冰冷空气里回旋。这时,她忽然发现邻桌有一个黑瘦的男人,坐在人群中,他手里端着一杯酒,正高声叫好,又啐了一口痰,表情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在他的叫好声中,大家连连和声叫好,叶如棠愣怔了一下,打了个磕巴又继续唱。他的眼神很熟悉———是军宣队吴队长!这个眼神寓意深刻,也就是多少年后姨妈在总结陈年往事的时候才渐渐明白,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整整看了她30年。 

  叶如棠和吴汉就这样重逢了。重逢了,他就天天来找她,拽着她去白吃白喝。吴汉世代工人家庭,初中没毕业就去当兵,当过兵自然豪爽。共同语言是谈不上的,可她对他的豪爽很有好感。他们的关系在吃吃喝喝中有了实质的进展。一次酒后,他突然一下子抱住她,紧紧的,让她透不过气来。她俯在他怀里,百感交集地哭了。好一会儿,他酒气醺醺的嘴蹭她的嘴,又没头没脑地说道:“我见你第一眼,就想过,一定要娶你!” 

  叶如棠在黑暗中感动得颤抖,她异常迅速地决定嫁给他。紧接着很快怀了孕,生下了女儿。不过,很快她知道吴汉这句话背后的寓意——他干了一件后来看来是十分缺德的事,那就是他把王寅大与叶如棠之间的情书扣住了。 

  实际上,当年叶如棠和王寅大之间的恋人关系是列入校园风流史的。吴汉在看守王寅大的同时,独自一人私下享受了叶如棠每封情书倾注的深情。他太尽职,进出的信件,他都一一过目。晚上躺在床上欣赏她娟秀的字迹,信中提到的很多细节,自然牢记在心。他用眼睛无数次抚摸过梦中情人的脸颊。而王寅大,盼来盼去不见女孩的音信,渐渐灰心了,真的也就以为,刻骨铭心的感情终究敌不过惊心的革命,她即使不是薄情寡义,也是软弱女子。 

  成了家的吴汉倒是不像原来那么爱玩儿,天天想着找人拱猪。可他另外的缺点却暴露无遗,那就是嗜酒和粗俗地打老婆。吴汉娶回了娴雅漂亮的老婆,豪爽变了味,内心总有一股说不出的自卑,变本加厉地逞能,显示东北男人的豪气。打完老婆他事后也后悔,可就是恶习不改,害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满腹伤痛没有人可以诉说。 

  那是九十九道油锅九十九道碱水的心灵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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