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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俯视着自己的希真的脸庞竟像电话中说的那样苍白得吓人。如果能够说话,道营想问她自己为什么呆在这里,全身仿佛被肢解般的疼痛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和他同乘一辆车的哥哥一家到底怎样了。但是此刻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大夫很快就会来了,你妈妈刚出去,我这就去把她请来。”

  正当她转身出去的瞬间,道营吃力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噢,噢”的声音。已经交往了五年的女友很快就从恋人眼中看出他想问些什么,她用哽咽的声音颤悠悠地说道:“哥哥嫂子都去世了,美珠现在由伯母照看着。”

  身体被撞得再支离破碎,眼泪还是可以流下来的。也许这是认识她以来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泪。她一边轻轻擦拭着他脸颊上的泪水,一边用抽泣的声音说道:“现在你能够活过来,真是谢天谢地。”

  他活了下来。但是他不知道今后应该怎么活下去。他只是茫然地预感到今后的生活会有所不同。

  医生说不敢断定他的左腿是否还能像原来一样行走自如,哥哥嫂嫂去世了,身子又那么疼痛,接受治疗又是那么地痛苦和枯燥,但即使原来的生活都改变了,他也坚信那个拥抱着自己说感谢自己活下来的恋人会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但在事故发生后还不到一个月,那张苍白的面容对着自己说了以下这番话:

  “我这次到波士顿去,大概五年后才能回来。”

  她一边往花瓶里插着几朵非常像她的马蹄莲,一边平静地说道。听那语气仿佛只是去附近的亲戚家小住几天似的。开始,他以为她在开玩笑,但是这次他竟非常厌恶这个玩笑,不,应该说是害怕。

  “要是想逗我开心,你可是打错了如意算盘,一点也不可笑。”

  虽然表面上气鼓鼓地回应了她,但希真用乌黑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神情让他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了起来。她的眼睛向他诉说着一切: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要离你而去了。

  五年间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并坚信此生将与此人一同度过,但对方突如其来的这番话让道营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半晌,他吃力地挤出一个词,这是他此刻不得不问的一个词:“为什么?”

  “去学习。在这之前曾经往波士顿投过材料,事实上并没有期待能去,没想到结果却出人意料,放弃这个机会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去?”

  道营也知道她有出去学习的愿望,但是时机却这么不凑巧。为什么偏偏是在他还不能独立行走,需要她就像需要空气一样的现在?无论道营怎么问,她也只是重复说着要走的话。僵持到最后,道营用充血的眼睛盯着她问了一个十分痛苦的问题:“你是不是因为我身子残废了的缘故才决定离我而去的?”

  “不要这么说!”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怎么说?难道要我祝贺你在国外学业有成吗?你真是个坏女人!”

  如果是在以往,她说要出国留学,道营即使伤心也会表示理解并支持她的选择的,因为她只是去留学。但是现在她选择出国似乎不是为了留学而是为了逃避瘸子张道营,这说明他们之间的感情事实上已经结束了。现在也只能这样解释她的行动。此刻,道营在心里想抓住她恳求她:不要走,我已经受够了折磨,为什么你还要来折磨我,求你不要走,不要。

  但是强烈的自尊心让他把这些话留在了心底。他没有抓住她,而是紧紧抓住了床垫,眼中射出怒火:“你现在走的话我们之间就彻底完了,你是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故意这么做的吧,聪明的柳希真医生?”

  她用疲惫的声音回答道:“道营啊,你还记得我喜欢的歌曲《彩虹之上》吧?就像歌词中说的‘我为何不能随风翱翔’?我也有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更精彩的权利。”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竟让他无从反驳。曾经以为人生道路上两个人会永远结伴而行,可是现在看来他们两人注定要分道扬镳。所有的幸福和不幸将由各自独自承担。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张道营和柳希真竟有分手的这一天。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差点儿控制不住在这坏女人面前流下眼泪,出了丑。道营强忍住泪水将身子背过去,对着墙壁说道:

  “我成全你这个权力,再见。”

  门开关的声音传到道营耳朵里,道营以为她已经很快走了出去,但是她并没有出去,而是将道营的脸转向了自己。今天希真的脸显得格外的苍白,刚才吵架时的尖锐的神情已经被伤心的表情所替代。只听她说:“五年以后我一定回来。”

  “反正以后总归是要回来的,不如从现在开始就一直呆在我身边。我会好好接受治疗,争取能够早日康复。”

  道营将这句险些吐出来的话咽下,又忍住了将要流下的泪水,勉强挤出一句话:“太可笑了,谁会等你这样的女人五年?”

  道营的眼眶开始发热,眼看不争气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他粗暴地挣脱她的手,将脸转向墙壁。不一会儿传来高跟鞋嗒嗒敲击地板的声音,还有关门的声音。病房里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那天,他第一次放声大哭了一场。怕自己嚎啕的哭声传到那个抛弃自己的女人耳朵里,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咬着枕头呜呜地发泄了一通。

  这次也是他最后一次为自己和柳希真的爱情而哭。

  道营的讲述接近了尾声,一直静静倾听的三顺这时忍不住问道:“这么说你一直在等她?而且等了五年?”

  三顺的疑问是意料之中的。道营呆呆地望着她,半晌,他隐藏起平日的傲慢语气用如流水般宁静舒缓的语调说:“如果因为对方突然说要放弃,我也就随之放弃的话,我这段时间付出的爱情不就付诸东流了吗?”

  三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那么我算什么呢?仍然爱着她,等她回心转意的你为什么会吻我?”

  想直接问他这个问题,但是因为被他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所吸引,所以并没有问出口。但是正如道营先前曾说过的她内心的想法都写在自己的脸上。只见道营耸了耸肩用疲倦的声音说:“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因为对她仍有迷恋还是因为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刚开始的两年因为接受腿部治疗忙碌不已,接下来又为了适应新的生活忙得不可开交。偶尔也会觉得任意挥霍时间的自己让人寒心,因而为自己找了借口:独身一人苦度光阴不是为了等待她,而是因为厌倦了身边有人陪伴的生活而心甘情愿独自度过时光。我绝对不是在等那个可恶的女人,但也不打算结束这样的生活。至少在遇见你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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