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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知道!半年前我路经郑县,想起天下最伟大的造琴师吕茗住在那里,于是四处打听他的住处,皇天不负苦心人,被我打听到了。我用尽身上的盘缠买上等的女儿红孝敬他老人家,他一看到酒,开心得不得了。”她眸光熠熠,那一次的拜访真是令人印象深刻,除了更了解如何当琴的知音,也见识吕茗的豪爽正直,唯有这样一名磊落的琴师,才能造出拥有琴师之魂的名琴。

  关灏熙脑海亦浮上吕茗的一身豪气干云,催命魂是吕茗最心爱的瑶琴,当初他看上催命魂,就打算不择手段地得到它,他未开口,吕茗就识破他的心思,答应送给他,但不许他糟蹋催命魂。

  “琴音似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吕茗千叮万嘱,叫他切莫忘记此话。

  他没忘记,甚至因此得到一身绝无仅有的功夫。

  “没想到‘催命魂’在你这里,那么另外一把‘红颜’也在你这里?”洛琴心兴高采烈,顾不得吃完肉包子,爱慕至极地轻抚琴面。“吕茗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造琴师,这雕刻的功夫真是天下一绝。虽说是爽朗旷达之人,却也十分念旧,每一把琴都像是他的孩子,他会细细地将琴描绘成图来收藏,即使瑶琴售出,还能望图念琴。当时他酒兴一发,把所绘的琴图一一介绍予我,在这么多瑶琴之中,我最中意的便是‘催命魂’;没想到可以亲眼目睹,我实在太幸运了。”一谈到关于琴的事情,她便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快把肉包子吃完,长些肉,瘦骨如柴,一点也不像女人。”

  洛琴心置若未闻,没有跟他翻脸,反而兴致高昂地问:“‘红颜’能不能也让我看一看?”

  “送人了。”

  送人?!那是一把名贵的瑶琴,收到瑶琴的那人必是他十分重视的人。

  “送给谁?我好想看喔!那个人在京城吗?”她又急又兴奋地拉着他的臂膀问,不料他一缩,皱着眉架开她缠人的手。一股怅然直攫她的心,笑容僵凝了一会儿才又恢复。

  关灏熙直觉想移开,她刚才所抓之处就是昨夜受伤之处。

  “送给媚娥了。”

  “媚……媚娥?!”心头猛然一揪;没想到那个人是媚娥,他比自己所想的还要重视媚娥,这个念头一生,即使名琴在手,都教她笑不出来了。

  “大少爷,我去向老爷请安,马上回来。”张淙拱手说道,退出竹峰阁。

  关灏熙冷哼一声,也只有向关京扬“请安”的时刻,他才能脱离张淙的监视。

  请安?!说得多好听,事实上是回报他的种种给关京扬,好掌握他的一切。

  “琴心,趁张淙不在,咱们走。”他将催命魂包妥背于宽背,拉着琴心快步离开竹峰阁,找到爱驹,抱她上马。

  失魂落魄的洛琴心听到马儿的嘶鸣,才恍然发现自己正在马背上疾驰。

  “灏熙,要去哪里?”

  “一个无人之处。”他尽情地策马往东奔去。

  “无人?你想干什么?”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防这个男人的轻薄,她才恍惚了一会儿,就被他给得逞了?

  “你又在想什么了?”他啼笑皆非。

  “张淙呢?他跟来了吗?”她紧张兮兮地往后望,疾风飒飒,将束高的青丝往她脸上打。

  “我甩掉他了,他跟着只会碍事。”关灏熙撇撇嘴角,受够了连日来一个大男人跟在身边伺候起居的滋味了。

  “碍事?”思及张淙说昨夜是因为他在前厅,所以阻碍了关灏熙“想做”的事,瞬间火红了脸,嚷着:“你别乱来,我要回去啦!”

  “抓紧!前面是高耸的斜坡,他前倾俯身,加快疾驰的速度。

  速度快得抓不住过眼的景物,洛琴心惊呼一声,什么话也不敢再问,紧紧地攀着马颈,闭上眼,小脑袋贴着他前倾的胸膛,他沉稳如鼓的心跳声可以安抚她内心的恐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速度逐渐减缓,洛琴心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眼前秀丽壮阔的景象教她看傻眼了。

  “好美!”她出神凝望山脚下那一片繁华,变得如此渺小,屋如桌、人如粟,甚至还看得见巍峨的皇宫,在近午的阳光照射下,显得华丽耀眼。

  关灏熙策马回头,徐徐地往位在蓊蓊绿林中的小屋迈进。

  “没想到在高处看忙碌的人们是这么有趣。”她犹兀自沉醉在适才的震撼中。

  他们在小屋前停下,关灏熙将她抱下马,拉着她的小手进屋。

  一推开门,一阵尘埃飞扬,四周全是蜘蛛网,灵眸滴溜溜地将屋内浏览一遍。

  屋内并无长物,仅见的是蒙着厚厚灰尘的几张椅子,脚下突然踢到一样东西,蹲身捡起,吹去尘土,才能模糊地看到书皮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四字“晓鸣琴操”。

  “晓鸣琴操?!。”洛琴心惊诧地低呼,她听师父提过这本巨作,那可是当今琴论中最受重视的着作。

  十几年前,关朔山就是因为此书而受到士人无比的景仰,因而声名大噪,能与他的着作相提并论的,也只有徐上瀛的“溪山琴况”,两人皆是琴论上的奇才。只可惜十年前关家惨遭灭门之祸,无人可以继承关朔山的琴技,任它白白浪费掉,而且据闻关家血案至今仍是一团谜。

  一代大儒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备感凄清。

  只是话说回来,为什么“晓鸣琴操”会在这无人的小屋中,又关灏熙怎么会带她来这里?

  “关……”洛琴心心一震,惊诧地望着关灏熙,俊美无俦的面容一改狂傲的神色,流露出勉强压抑住的沉痛哀绝,从未见过这般悲怆的他,心头竟也随着他悲凉的神色而感到酸痛。

  关灏熙将背上的催命魂解下,置于靠窗的长形卧椅上。

  景物犹在,人事已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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