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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是。爷。夫人走了。”陈平叹了一声,声调也不似先前那样平板。他看着那个凤冠霞帔,披头散发的背影,就觉得悲凄惨烈。那样走出去,她还能抬头做人么。

  悬剑楼内复又沉静了下来,林寒宵双手紧握成拳,搁在双膝上也仍抑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一上一下的喉结,在嗓子内滑动着。他紧紧咬住牙关的力气,几乎要把一口牙都嚼碎。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他把她逼走的,一步一步都是绝情。一口紧憋在胸的闷气吐了出来,他浑身的力气也像被吸干了似的,绵软无力。那么一簪戳在掌上,该是怎样的疼痛。他看着发白的手掌,又是忍不住的颤抖。

  他不是应该高兴么?这笔陈年旧账终于算清,他终于也让曾家所有人尝到了被人羞辱的滋味,一雪他曾经受到的屈辱。他曾经想过报仇的滋味,也认定了那一定是痛快无比的滋味,可是他现在却只觉得心里空的难受。

  他坐不住了,他不甘心这样放她回曾家,他不甘心就这么白白的放开她。

  心念一动,林寒宵旋风一样刮地而去。

  她该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不知道走了多久,像是下一步就要踩空似的迈出脚,一步一停地向前走着。她从来没走过这样长的路,也不知道前面的路通向何处。她只知道,她要离开。

  她快要不能呼吸了,越来越模糊的双眼,把许多的影子重叠到一处,是谁……是谁在喊她?她听不见,只顾向前走着。

  “疯婆子。啐。”

  “哈哈哈……”

  一群在大街上完游戏的孩子把曾语柔团团的围住,其中一个领头的为了表示自己的勇敢,还伸着脖子上前啐了一口唾沫。

  曾语柔停了停,迷茫的看着他们,张了张嘴,却是从胸腔里振出一串笑声,“咯咯”、“咯咯”的响个不停。

  那群孩子哇的一下散开,躲在树后面,抓起一块石头,不知道轻重地向她扔了过去。

  她伸手去挡,却扯疼了手上的伤口,人也挣扎着栽到地上,不堪重负的凤冠在她失去平衡的那一霎滚落到地上,烈烈艳阳下闪着七彩炫目的光芒。他曾亲手为她卸去凤冠,怜惜地问: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那一刻,他的怜惜是出自真心吗?是吗?

  “噢、噢。打中了,打中了……”那群小孩得胜似的一路高歌而去。

  她跪在地上,还是“咯咯”的笑着,一边笑一边淌着眼泪。

  ——我是你的如意郎君么?

  ——你会绣荷包吗?

  ——如果没有这如意荷包,我该用何物包你这如意娇妻。

  他为她梳发,为她理妆,为她砌起金银珠宝……

  她不能停下,一停下,她就心慌得快要死了。昔日的温存软语,柔情之举,就像缠绕在她心上的藤蔓,粹满了恶毒汁液的长刺,狠狠地戳进她的心里,越勒越紧的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踉跄的爬了起来,慌慌张张的疾步向前走去,她要离开,要离开……

  “曾姑娘,这不是寒天山庄的林夫人吗?哎,快看那个疯婆子,像是曾家的女儿啊……”

  “是她吗?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疯了吧。不疯能穿着霞帔出来溜街吗?”

  “说起那场婚礼啊,别提多风光了。还以为她从此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怎么也能有今天。”

  林寒宵站在人群里,隔着一段距离,一路尾随在她身后,街坊邻里的窃窃议论声,一字一句都清晰的穿进他的耳里,仿佛每一条神经都是一根饱满的弓弦,紧得随时随地都有绷断的可能。

  看着她蹒跚的脚步,他告诉自己该痛快地大笑一场,那么多年,他等的不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就像要胀裂一般的疼呢?

  看不见她时的那份怅然若失,与此刻眼睁睁看她遭受侮辱嗤笑的心如刀剐,都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是他不要她的,是他要亲眼看着她的狼狈才甘心,是他……一切都是他!

  眼里那抹凄厉的红影在人群中不断的跌倒,不断的爬起来。他很想走上去,扶住她,然后对她说:别走了,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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