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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打着黑伞的右相黔柱在自己冻得有些发抖的时分,决定开口劝:“启禀王后殿下,这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但战君依然尚未回宫,也许是消息回报有所误,说不定还要等上更长的时间,不如由臣等在此恭候战君,殿下先入大殿歇息可好?”

  永昼动也不动的看着远方,双手紧握伞柄。“我要在这等他。”语气坚定。

  此时左相暗璐也加入说服的行列。“殿下,这气候严寒,风雪纷飞,就算身子精壮的男人也无法久站,若是您凤体受了风寒,吾等无法向战君交代,还望殿下体谅做臣子的苦衷。”

  就连平时只对战君低声的暗璐也开口好言相劝了,只见蓝眸瞬也不瞬,轻吐白气说道:“我说我要在这等他。”

  此话一出,黔柱和暗璐便不再说话,因为他们知道,多说无益。只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让两个一国之相皆摸摸鼻子认栽。谁叫她是王后,而且还是个不好惹的王后。

  她的外表虽然柔弱,但内心却有着鲜为人知的果断,一旦真正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后,她便立誓要做到最好。每日接受左右二相的教导,从头学起关于这个国家的一切,制度,章典、礼法、律令、文化、地理、水文、山脉……两位老师教的,她孜孜不倦的学习,其它在坤簌宫的时间除了用膳,就是看书、看典籍,阅读史书;就连夜里,她也点着灯用功,几次被默芸发现了,从那之后,每到三更天,也陪着永昼一起熬夜的默芸便会进来替她换一盆炉火;早晨,天未亮,她就更衣上沐晨峰敲响晨钟,看着黑沃的苏醒。

  这是永昼的改变。就因为她这么巨大的转变,宫中人对她的态度也渐渐有了不同。从暗璐的立场改为偏向相信她为首,上至臣,下至仆,皆开始慢慢的接纳她,虽然还不是全盘接受,但和当初她刚进宫时相比,已不能同日而语。

  永昼的手在颤抖,却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紧张,这三个月来,她念了许多书,日子就像回到在白露国时,每天都要上课,一刻不得闲,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她很习惯这样的作息与生活方式,即使对别人来说这些密集的授业可能会吃不消,但她却反而因此得到救赎。然而时时刻刻将书本拿在手上,一头栽进书里的原因,却是旁人所不了解的。

  她太想他,想念那个会用全世界最温柔的语气对她说话的男人;想念那个用尽耐心和细心去守护她的男人,想念那个在离开前还千叮万嘱要她别着凉的男人……若不让自己忙碌,她绝无法熬过这三个月。不愿入睡,是因为一闭上眼,无垠的脸就清晰得彷佛在眼前。辗转难眠,即使睡着了,却又梦见他;最痛苦的,就是醒来之后,还要面对床铺空荡荡的另一边。

  如今站在这儿等待他,是在梦里上演过无数次的场景,不知为何,竟有不太真实的感觉,若非打在面颊上的冰雪,她真会以为这是一场梦──还好,是这刺骨的冬雪提醒了她,无垠真的要回来了。

  望穿秋水之际,黑色的大门动了,缓慢地往内开启,低沉的摩擦声和着铁链转动的声音在告知整个凌霄殿──王,回来了。

  黑色的骏马飞快的从宫门奔入,为首的战马疾风似的踏上四极台,来到圆心中央,在风雪中停了下来。

  无垠下马,接着其他将军将领也纷纷到达四极台,他动也不动的看着前方红伞下的人儿,一身的黑,和那复杂的表情。

  黔柱低声地再次重复他们演练过的仪式给永昼听。“殿下,待战君走来,便行跪礼,接着喊恭迎战……殿下?殿……殿下!”

  待他抬起头时,只看见飘然跌落的红伞,以及从行列之中飞奔而出的永昼,墨色的衣袖在白雪吹拂下翻飞,她的泪在风中飞扬。

  无垠张开双臂,紧紧地拥住朝他奔来的永昼,那撞击的力道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终于又在她身边,心中的空虚,终于得以填满。

  连永昼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身体会不受控制地行动?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就是想把这三个月来的孤寂全部倾吐出来,不能再忍耐。

  “我……好想你。”闭着眼字字用力地说着,泪水滑落脸颊,掉入他的心里。

  这阵子所受的煎熬不亚于她的无垠在鼻息中嗅到那思念的香味后,同样深刻地说:“我又何尝不是。”

  等了三个月,盼了三个月,冰冷的身子终于又回到温暖的怀抱,此刻除了彼此,其它什么都不重要。

  看见这景象而致哑口的黔柱除了张大了嘴,也忘了该做些什么;反观另一边的暗璐就识相多了,他先合起黔柱的嘴,接着说:“这儿没我们的事了,有什么仪式,或是什么要和战君商讨的,明儿个再说吧。”今天就把时间让给他们小两口。

  多亏了左相的体贴和聪颖,把所有大小事都交给暗璐去处理的无垠和永昼回到了坤簌宫,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地方,也是三个月前他们道别的地方。

  永昼替他卸下沉重的战袍,解开将黑发束于颈后的金绳,青葱般十指捞来水盆中的白绫,绞去水后细心地将绫巾折成四方形,抬高了手替无垠拭面,一面脏了,她换一面,继绩替他洗去一路上的风霜。

  为了不让永昼太累,无垠坐到床畔,减少两人间的身高差,他看着全神贯注为他擦脸的永昼,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在相隔两地的时候,相思的情绪总在夜里来叨扰,让他无法成眠,因此回宫的渴望日渐高涨,但此时此刻他就在这儿,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眼前,但一颗心却异常的平静,没有了不安,只剩下无声胜有声的平和。

  就在永昼拿起他的手擦拭之时,无垠默默地凝视着她。平时不爱上胭脂水粉的永昼,今天画了眉、点了唇、上了粉,但这些都比不上一身黑沃的后服来得不同。无垠知道,这三个月,她改变了不少,而她这一身的打扮,就是在对他宣布正式成为黑沃王后的讯息,这其中过程的凄楚断肠,除了她自己,就属无垠最能体会,因此他替她心疼,也担心她对自己过分强迫了些。

  “永昼……”磁性的声音响起,她抬起头和他对望。

  无垠拿走她手中的绫巾。“这些都是下人做的工作,你不必做。”

  但永昼只是拿回绫巾,转身走向石桌,将绫巾浸入水中,轻轻揉搓。她背对着他,说:“你让我为你做些事,这些比起你为我做的,根本不算什么,就让我做吧。”

  无垠来到她身后,双臂绕到她身前,握住两只浸在冷水里的手掌,他紧贴着她,就连说话时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共振。“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来回报我,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要报恩,比如说爱。我爱你,并不求你也要爱我,你大可不予理会,但是这和我对你的爱是没有关联的。”

  他是怎么办到的?随口说出一句话,就能让她感动得无法言语。也许是她对爱情的认知太少,但永昼宁可相信,无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世上最动听的。

  “已经来不及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如今我已无法回头了。虽然人嫁到这个国家来,但我没有准备把心也一起嫁过来,是你让我无法控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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