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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是吗?”慧娆有些疑惑地皱皱眉,“那大概是……”她放下笔洗,看了看笔洗的放置位置,“下雨的时候从打开的窗户里飘进来的雨水吧……”她伸指去摸了摸靠近窗边的书本。果然,近窗口的一半稍稍有些卷曲起皱,那是湿了以后又被太阳晒干造成的。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不大,所以子岑和锦心都没有听到。但话刚说完,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这样怔在那里。半晌之后,才缓缓转过身,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昏迷中的卫涵。

  “你……”唇齿微动,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也不知道她想要对谁说。但突然,她眼里的光又黯淡下来,没有再说下去,“算了……”她重新转过身,看着窗外的如火如荼的红叶,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毫无意外地,皇上召见。

  慧娆的直接反应就是要出面替卫涵挡掉,即便是抗旨也无所谓。但卫涵只是笑笑,叫来子岑梳洗更衣,安抚似的拍了拍慧娆的手就径直进宫去了。

  她知道他的烧还没有退,身体也很虚弱。她不该放他去的,最起码也应该跟他一起去。可是……她却似乎从来没有拂逆过这个男人的任何要求。从来没有。

  慧娆倚在前厅的门边,有点出神地望着大门的方向,就这样站了很久很久——她在等他回来。

  振轩殿内,年迈的帝王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台阶下静立的白衣年轻人。

  两个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几层擦拭得光可鉴人的台阶,还有一重轻薄的黄纱垂幔。

  这是当今皇上一直以来的一个习惯——他喜欢隔着一重纱帘,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观察着他的臣子、妃嫔、甚至是儿女们一举一动;而台下的人,却无法看清他的任何表情。

  但他却从没想过,当台阶下的人因为黄幔的遮拦看不清他的时候,他可能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没有真正地认清他们。

  殿内异常的寂静,除了卫涵偶尔发出的几声轻咳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音。

  莫约一炷香之后,皇上终于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撩开纱帘看着下面的人,“你面前的锦盒里有一颗药丸,你先吃下去。”

  卫涵缓缓抬起眼,刻意调暗过的灯光在他脸上勾勒出半明半暗的轮廓,有种让人窒息的奇异俊美。他不动,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台阶上那个坐拥天下的人,那眼神极幽深,也极宁静。

  “怎么?我说的话,你没有听清吗?”皇上负着双手,缓缓走下台阶,又问了一遍。

  “我听清了。可是,我不想吃。”卫涵不疾不徐地回答。

  “哦?”皇上意外地皱了皱眉,像是在琢磨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你不想吃?是谁……告诉了你什么,还是你发现了什么?”

  卫涵垂下眼睫,低低地一笑,“如果,我有让皇上更吃惊的答案——我根本没有中过‘秋草’的毒,那晚那杯酒,我其实没有喝呢?”

  皇上深沉的目光中突然有压抑过的厉光一闪,“你没有喝?”

  “是,没有。而且,我还要告诉皇上一件事——”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轻淡的语气中带着微微的飘忽,“我这次突然的病情恶化,是我自己造成的,我不想活了。”

  皇上缓缓侧过身抓住了他的一只手,看起来像是一个亲昵的动作,但却很用力,“你不想活了,你也不管卫祺和你们卫氏一族了吗?”

  卫涵又笑了,笑得很愉快,也很优雅,“皇上之前在我身上下毒,现在又给我解药——就是因为知道我突然病情恶化,怕我提前毒发身亡,不是吗?卫氏一族那边的情形,恐怕比我想象的要好吧?至少,我这个筹码在你的眼里突然变得不可或缺了起来。”

  “大局未定,你就先急着把棋下完了吗?年轻人,你毕竟还是阅历太少了。”皇上仍然抓着卫涵的一只手臂,仍然很用力。但他的声音却没有一丝的波动,是平静而缓慢的。

  “所以,这就是我没有干净利落地自杀的原因。”卫涵轻轻地咳嗽两声,“皇上,您不觉得,现在才是一场真真正正的赌局吗?并且,胜负已经不再操纵在陛下的手里了。我的生,由不得您;我的死,也由不得您了。您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等着卫祺和天远分出胜负,并且,祈祷我不要先走一步……”

  “对你,朕倒真的是看走眼了。”皇上忽然回过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不无可惜地说,“我佩服不怕死的人,更没想到看来文文弱弱的你也能走出这一步。能从朕手上把棋局扭转过来的人并不多,你,算是一个。”

  “狗急跳墙,人急拼命。对我来说,卫氏一族并不重要,卫祺才是最重要的。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包括我自己。”“你为什么要这么不惜一切地保护卫祺?只是因为你是他养大的?”

  “至少……有一部分是。他为了卫氏一族已经牺牲得太多,也该有个人来为他牺牲点什么了。”他笑笑,话锋忽然一转,“不过,这些皇上永远不可能懂,也不必懂。皇上只要知道,这场棋的结局您已经无法左右了。现在,才是真正的公平竞争。”“年轻人啊……”皇上摇头,“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死了,清离上教的人也有一千种方法让你看起来像是活着的。只要朕抓着你,不管是生是死,都能绊得住卫祺的手脚。”

  “皇上,看来您还是不了解,所谓的‘长生’和‘神力’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世上,没有任何旁门左道能够骗过卫祺的眼睛。不信的话,您也可以再赌一把,现在就杀了我。”

  皇上没有说话,重新登上了台阶。踏上最高一级的时候,他就站在黄幔前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看着卫涵,似乎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现在杀了他。

  他一生叱咤风云,用尽一切方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东西:身为皇子时候的储位之战,后来新君登基的权势之战,步入中年之后,边疆风起云涌的领土之战,直到老年……对死亡和丧失一切的恐惧,让他疯狂地去找寻那个“长生”。一路走来,他几乎快要忘了这种被迫选择,被无形的压力逼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了。

  这个年轻人……

  一炷香,两炷香,直到三炷香的时间之后,皇上才忽然做了个“退下”的手势,掀开黄幔坐回到了龙椅上。

  那一刻,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等卫涵走出大殿之后,皇上沉着声低唤了一句:“你出来吧。”

  尘昊从后殿走了出来,立在台阶下,声音同样的低沉:“皇上想必也问过太医了。他这次真的是豁出去了。”

  “长生……”像是被卫涵触动到了,皇上低叹般地吐出两个字,“尘昊,你师父是不是替我编织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梦?那把所谓的神剑,那个所谓的长生,是不是都只是一场看得见摸不着的镜花水月?”语气里忽然有些嘲讽,嘲讽着自己,也同样嘲讽着追逐那个传说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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