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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瑞眯着眼睛笑了:“不让你加入工作组果然是正确的决定。看来这些人和你都有关系。对,就是叫这个名字。你大概连医务科那个联系人都认识吧?”

  “瞎说!我又没在广慈医院工作过,怎么会认识行政科室的人?”然而话一出口,我的喉咙里什么地方仿佛打了个结。我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当小瑞在我面前挥舞申请书,指给我看那个联系人的名字的时候,我就那样笑着,推开了解剖室的门。不需要多看一眼。我可以完全肯定。命运无常到让人诧异的地步。上苍就是这样回应我的祁愿,让我们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聚首。

  幽深的走廊里,仿佛再次出现医学院青葱的校园,和排球场边紫藤架下如清风拂柳般的人影。甜润的吴侬口音,软软的自然带点褐色的头发,脖颈和手晒成温暖的小麦色,而手表带下的皮肤仍然是纯朴的本色。精瘦的身体,套在宽大的毛衣和运动裤里,走起路来一摇三晃,似乎双腿的长度超过了身体的实际需要。时不时地往什么地方一靠,懒懒地和善地微笑着,半掩着嘴打个哈欠,然后仿佛是感到歉意,过大的黑框眼镜后,那润泽的双眼里,笑容深了去,浓如伏暑的绿荫。

  ……季泰雅,你这妖精。

  “什么?”小瑞不解地望着我。

  “没什么。”我摇摇头,“干活吧。”

  “我说了,”小瑞在口罩底下含糊地说,“真的是什么也没有。”

  “我再找找看,有什么办法呢?”我的手指摸索过每一寸可能隐藏那段断管的地方。

  “这个管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金医生问,“不用不就行了嘛,惹这么多麻烦。这帮子笨蛋医生。”

  “是术前讨论的时候马医生自己提议用的,”小瑞补充道,“作茧自缚嘛。”

  “他的提议是正确的。”我说,“这个病人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心脏病,放着中心静脉导管可以随时测定压力,知道手术中心脏功能如何。马南嘉想得很周到。”

  “就是没想到它会断。”金医生说。

  小瑞想发笑。但是想到倪主任就在玻璃隔墙外面看着我们工作,硬生生把笑给吞了下去。

  “如果一直都没找到,”我说,“有没有可能从一次性消毒的包装里拿出来的时候就少了一段?”

  “不大可能吧?”小瑞说,“是巡回护士从袋里拆出来给麻醉师的。那时候她看到管子是完整的。”

  “她怎么分辨得出1米多长的导管少了1厘米?”我追问。

  小瑞说:“她说看到过导管顶端有白色的零刻度标记呀?很明显的。”

  我不再说话,低头寻找。我们三个人凑在一起又折腾了1个多小时。我们想出了种种办法,包括从血管里灌进水去,想把管子冲出来。结果把一个肺冲得干干净净,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怎么办?”小瑞苦着脸说,“检方还在等报告。”

  “就先出死亡原因之类,把导管断裂的原因另外列一个报告,”金医生说,“也只有这样缓一缓了。”

  “一定要找到断端才能知道为什么折断吗?”我说,“如果肯定只断过一次,看看断端也可以有很多发现。”

  “问题不全在这里。”倪主任的声音从头顶上方的指示话筒中传来,“这些医生护士很容易结成攻守同盟,统一口径。天知道手术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让病人出那么多血。也许这个断管只是为了掩饰别的什么更重大的失误,顺便把厂商拉进来垫背,万一有巨额经济赔偿的时候让人家一起分担。所以一定要找到这个断端,或者完全排除存在过这样一个断端。如果是后者,马上要进一步调查医院,并以妨碍调查和销毁证据的罪名起诉。明白了吧?”

  我们愣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发声音。

  我咽下一口唾沫,斟字酌句地说:“那个……根据我的经验,这个断管可能还在医院里。”

  “什么?”金医生和小瑞的声音齐声冲向我。

  我接着说:“手术台上,如果发生大出血,为了让外科医生看清楚些,会用带吸引头的吸引器去吸掉血水。那种东西,有点象小型的莲蓬头,但是不是喷水,而是吸水的。后面接着长长的管子,通过一个泵连到储存污水的水瓶。那个……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明白。”倪主任简短地说,“说下去。”

  “当时出血很猛。手术台上肯定有一个助手专门负责吸引。而主刀医生的注意力多半放在病人身上,可能完全没有在意吸掉的是什么。而且混在血水里的断管非常小,完全可以通过吸引器的管道进入储存污液的水瓶而没有人注意。这些吸引器吸出来的东西作为医院特有的污物,要经过一定的消毒处理,如果我没有记错,要加入消毒液存放24小时才能倒入下水管道。现在应该还没有丢掉。从那些东西里,说不定可以……”

  “马上就去找。”倪主任的声音传来,“现在就去。赶在中午以前把这件事情办完。”

  金医生立刻说:“嗨嗨,我还有一个白骨化的尸体要鉴定。这件事就让小瑞和朱夜去吧。”

  小瑞苦着脸说:“我……我是近视眼,在水缸里更加什么都看不见……”

  “小韦和小朱一起去。”倪主任发话道,“给陆凉打个招呼,写个书面申请,说明需要朱夜到场的理由。小朱工作的时候小韦可以监督。”

  金医生眉开眼笑地接口说:“我马上就去写。”

  面包车停下的时候,小瑞几乎在呜咽:“朱夜啊!为什么这么折磨我!你自己去研究那个断端不就行了吗?为什么拖上我做这么恶心的事情?我今天肯定连午饭也吃不下了。”

  “你不是要省钱吗?”我说,“这下正好。谁让你把我拖进这件事情来的?”

  “午饭?谁在说午饭?”陆凉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没关系的啊,如果各位不嫌弃的话,在医院小食堂吃工作餐好了。”熟悉的软软的语调,带着淡淡的甜润。

  “泰雅。”我忍不住直呼其名。

  “哦,”他微笑着说,“是你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除了换了一副隐形眼镜,他什么都没变。我很想扑上去捶他一拳,责问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再骂他几句重色轻友。但是我能做的,只是迅速正襟危坐,连声说:“现在是公务时间,根据回避条例,作为申请方的代表人和鉴定方的工作人员……”

  想象中,他应该会笑着说“你少来!”,然后扑上来如摸哈巴狗一般乱揉我的头发,即使随即感到自己的失礼缩回手,也只是讪笑着说:“呵呵,对不起,我和朱夜很多年没见了。”然后接着起劲地揉。

  然而,他只是向陆凉投去询问的目光。

  陆凉宽厚地说:“没关系。反正鉴定的结论不是朱夜一个人做出的。鉴定的过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搜查的?”

  “都是朱夜想出来的!”小瑞恨恨地说,“消毒缸在哪里?我要监督朱夜搜查那里。”

  “喂!”我不满地说,“倪主任是叫你和我一起干,顺便监督的。你想全部推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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