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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可是他流了好多血,”梦兰说。“你看,他的脖子上、衣服上都是血。”

  “他不肯拔牙,牙齿拔掉才能止血。”陈凯说。

  “我知道,他怕人家笑。”梦兰说。“大班的吴小华门牙掉了,他就笑人家是老公公。”

  “你们小孩牙齿掉了,很快就会再长出漂亮的新牙来。大人的牙齿掉了,也可以做漂亮的假牙。”陈凯再试着伸手要去握梦竹的下巴。

  梦竹仍倔强地把头转开。

  “叔叔,他不乖,你别管他。”梦梅说。“让他流血死掉好了。”

  陈凯和若芸交换一个“此计甚妙”的眼光。“好吧!他宁可流血过多死掉,我也没办法。啊!十二点了,我肚子饿了,你可以下班了。”他向护士使个眼色,护士微笑着离开。“妈咪,你放开他,让他下来了。”

  “好吧!我们回家。”若芸说。“在你死以前,至少该让你妈妈看你最后一眼。你的小汽车就全部送给梦菊。”

  “不要。”梦竹愤怒的叫,却也不肯自若芸身上下来。“你刚才保证我不会死的。”他瞪着陈凯叫。“你如果乖乖拔牙止血就不会死。”陈凯一派从容的解开白色医师袍的扣子。“如果要让血流光,或把牙齿吞进肚子里,那我就不敢保证了。”他脱下医师袍。

  “我……”梦竹欲言又止。

  陈凯转身去洗手。“我肚子饿得咕噜叫,我要去吃饭了。”

  “我……我不要羽毛笔。”梦竹降低音量。

  “反正你就快死了,要羽毛笔也用不着。”若芸说着轻抚梦竹的头。“妈咪很舍不得你死,可是你不肯拔牙,叔叔也救不了你。我们回家吧!你可以开始想,在你死以前,你最后想做什么。”

  梦竹却双手抓紧治疗椅的扶手不肯下来。“我要去阳明山野餐。我们全班每个人都去过阳明山,只有我没去过。我也不知道什么叫野餐,吴小华笑我是笨蛋。”

  若芸心里大感惭愧。她的活动范围小,自囿于这附近也就罢了,她不该把孩子们也关在这都市丛林里,从来不曾带他们去郊外。“好,妈咪答应你,明天带你们去。”

  陈凯向前几步,回到梦竹的面前。“你要是死了,明天就不能去了。我看这样好了,你让我拔你的牙,明天我就做司机,开车载你们去阳明山。”

  “真的?”梦竹的眼睛亮出光彩。

  “真的。”陈凯肯定的点头。

  “陈医师,不好意思麻烦你,”要不是梦竹坐在她身上,若芸真想逃。“我们自己去就好了。”

  “我要叔叔载我们去。”梦竹说:“你每次带我们去水族馆或中正纪念堂都坐巴士。我不要坐巴士,我要坐叔叔的车子。”

  “梦竹,别胡闹……”

  梦竹不理她,赶紧伸出小指头。“一言为定。”

  陈凯马上就了解他的意思,和他勾手指、盖章。

  梦竹随即闭上眼睛,张大嘴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对嘛!你这样多勇敢!嘴巴再张大一点,很好,不要动。梦兰,礼拜一你要跟幼稚园的小朋友说,梦竹勇敢得不得了,真正在拔牙的时候都没有哭。他是我所见过最勇敢的小朋友。”

  “啊!”梦竹闷叫一声。

  “好了,拔下来了,咬紧棉花,咬紧才不会流血,一直咬着,等下我叫你放开才放。梦菊,来,给哥哥拍拍。哥哥好勇敢唷!”

  梦竹的眼泪本来已快夺眶而出,被叔叔那样说,他不好意思的赶快眨眨眼睛。

  梦菊拍了几下手。“哥哥,棒棒。”

  “对,哥哥棒棒。”陈凯忍不住摸摸梦菊的头。他们家的女孩,每个都遗传了一对漂亮的眼睛,梦竹则可能比较像爸爸。

  “梦竹,你可以下来了。”

  梦竹滑下若芸的大腿,若芸拿出纸手帕帮梦竹擦他哭脏了的脸。

  “哈哈!”梦梅对梦竹说:“我们要去麦当劳吃午餐,你什么也不能吃,只能看我们吃,谁叫你平常都要抢我们的薯条吃。”

  梦竹虽然口不能言,但还是张开十指,左右拇指分别放在左右耳上,八根手指搅动,皱鼻子做鬼脸。

  若芸去柜台缴钱、领药,再回到诊疗室,看到四个孩子已经人手一支羽毛笔,而且平常有点怕生的梦菊居然嘻嘻笑着,用羽毛在搔蹲在她面前的陈医师的鼻子,而他唱作俱佳的轻喊:“好痒唷!好痒唷,”

  若芸牵起梦菊的手。“谢谢你,陈医师。”

  “不客气。”他温柔的对她微笑。“你一个人带他们四个很辛苦吧!”

  “还好。我只是偶尔客串当他们的妈咪,我姐姐才真的辛苦。”她转头避开他怜惜的目光。“我们要走了。谢谢叔叔,跟叔叔再见。”

  四个孩子以参差不齐的声音说:“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陈凯送他们到诊所的门口,叮嘱梦竹要按时吃药,以免发炎。又是一番挥手告别后,他们才向麦当劳前进。

  进了麦当劳,正是午餐时间,又是假日,想找张桌子可不容易。来店里消费的以青少年和儿童为主,他们没有赚钱养家糊口的压力,哪管台湾是否正值经济不景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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