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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山:“你的心一定很痛。”

  若芸看到那句话,本来久已麻痹的心真的刺痛起来。有人怜惜的感觉还是好的。这个东山鸭头实在不太上道,在聊天室里哈啦打屁,哪个不是嬉笑怒骂,掩饰自己的真性情,没人像他这只菜鸟这样一本正经。她很快就打886下线,情绪转为低潮。网路交谈毕竟是虚幻的,那些和她交谈的人一如海市蜃楼,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关掉电脑,迎接她的仍是满室的寂寞与烦闷。

  她搬进这间仅有十五坪,却使她背负二十年贷款的小套房已逾一年了,家具仍不多,因为每次回到这个没有“家”的气氛的窝时,她多半已相当疲惫,所余的精力仅够她打开电脑,消磨一下时间,令自己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然后就洗澡睡觉。

  每天下班后,她习惯性的往若芷家里跑,帮若芷照顾四个孩子,让若芷去烧饭或工作。直到安顿孩子们上床睡觉了,她才离开。如果说她累,那若芷更累。若芷目前是个家庭裁缝,因为是服装设计科班出身,善于设计衣服的款式,做工又精细,附近两家大型酒店的公关小姐、公主们,是她的忠实客户群,因此生意不错。若芷每天几乎从早忙到晚,只有在礼拜三和礼拜六晚上,她“老公”自中坜来看她和孩子们并留宿时,她才会放下工作,稍事休息。

  那两个晚上若芸就不去若芷家,免得碰上那个浑账,和他又吵起来,令若芷为难。若芷和他在一起已经十年了,生了四个孩子,没有名分,不曾拿过他一毛钱,反而不时济助他,而且无怨无悔,身为局外人的若芸又能如何呢?

  彭可风长得人模人样的,是个国画家,注重外表,看起来堪称温文儒雅,对孩子们相当疼爱。他所有的优点两句话就讲完了,而在若芸眼里,他是个懦弱无能,不负责任,糟蹋了若芷一生的恶劣男人。

  若芸直到现在还想不通,平常挺聪明能干的若芷,为什么一碰到彭可风就痴痴傻傻的,从来不会为自己争权益,反倒一再为他说话——他不忍心离婚是怕伤害他老婆和两个女儿,他妈妈中风数年了,他爸爸有心脏病和糖尿病,他提出离婚的话,恐怕会太刺激他们。

  虽然若芷几乎不曾说过对彭可风不利的话,只有偶尔在心情恶劣时难得自怨几句,那却足以令若芸明白,彭可风是个自私自利的麦种。

  他是个失意的画家,从若芷家墙上挂的一幅花鸟图和一幅山水图看来,他的画艺尚可,但不足以成为名家,难怪一年难得卖出几幅画。他虽然在教人绘画,但国画是冷门艺术,寥寥几个学生奉上的学费,可能支付他个人的开销都不够,遑论养家。他中坜那一家子的生活费,全靠他在银行当襄理的太太打理。他如果离婚,家庭经济势必陷入困境,一家老小如何养活?所以他再笨也不会那么做,只会拿空洞的话来安慰若芷。

  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应该是讨了两个有经济能力的老婆。几年来大小老婆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却能在他的安抚下,认命地与人分享丈夫,他的手段之高明,令人不得不佩服。

  若芸是打从心底看不起他,她为他的大老婆气愤,为他的小老婆怨怒。以前她还在就学时,与若芷住在一起,每次看到那个吃软饭的家伙,就对他冷嘲热讽,任他脸皮再厚,有时也不免被她激得脸红脖子粗,不悦的离开。若芷从不责怪妹妹,若芷知道她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太软弱,他的要求即使太过分,她也会糊里糊涂的勉强答应。要不是若芸常常捍卫她,他恐怕会更对她予取予求。

  五年前,若芸大学毕业后找到工作便搬出去,在附近租房子,避免再和彭可风打照面。她每次看到他就一肚子气,气他把若芷吃得死死的,也气若芷干吗任他欺负,他要她生儿子,她就一胎怀过一胎,努力生儿子。若芸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淋浴,让莲蓬头流下的温水冲去她的泪水,为若芷的境遇大哭一场。既然解救不了迷途的若芷,她只能尽力帮着若芷照顾孩子。

  若芸之所以嫉男如仇,除了若芷的例子每天活生生的在她眼前上演之外,她周遭的朋友们,也鲜少有婚姻幸福的。主编余姐那受过高等教育的良人,居然是个压力过大就会施暴的狼人。旧日同窗杏子常为婆媳问题烦恼,同事琦琦离婚前还曾带警察去宾馆捉奸。这些实例在在使得若芸对男人灰心,对婚姻寒心。

  她不至于因此心理变态到憎恨男人或玩弄男人的地步。生活中、工作上,总是免不了要与男人接触,她也能和他们谈笑自如。但是,只要他们显露出想追求她的征兆,她就拉起防护罩,不假辞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多年来她一直很谨慎的保护自己,连搭已婚的欧吉桑级同事的便车都要考虑,因为彭可风比若芷大了十三岁,他是她五专时老师的同学。当年他来看他们的毕业展,顺道载她回家,结果因此结下不解之缘。

  躺到床上,若芸回想刚才网路上的对话,那个似乎没什么恋爱细胞的“东山”,居然要她教他如何追女人。他还问她,如果帅哥牙医追她,她希望他怎么做。呵呵!痴人做梦吧!

  说到牙医,她就牙痛。最近这两三天,她经常被牙痛所苦,虽然仍能忍受,但这样痛下去总不是办法,该找牙医看看。

  要是她心里坦荡荡的,没有对那位帅哥牙医留下蛮好的印象,他的诊所离她的住处相当近,她早就去给他治疗了。但是心里隐约浮现的警讯,让她因此犹豫着,宁可忍着痛,多给自己一点时间考虑。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疑虑是多余的,像他那样条件不错,耐心又温柔的男士,八成是死会了。况且人家只当她是病童的家长,根本不可能会记得她,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忸忸怩怩的,不知中了什么邪,把自己膨胀得好像所有见过她的男士,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刚才“情痴”问:你灭得掉你心里的火吗?

  看到那句话时她心头一阵战栗。她回答她心里没有火,只有冰山。真的是那样吗?嗯……用全部消去法的话就百分之百是真的。说她心里有什么火,简直是无稽之谈。勉强说有一点点的话,也只是微不足道,小得不能再小,萤光似的火苗,绝对溶解不了她心中的冰山。没事的,她吹一口气就能把那一小簇火吹熄。

  呼!好了!到此为止,本案终结。

  进入自助餐厅,拿了便当付了钱后,陈凯转身去寻找座位。正是用餐时间,没有空桌,他得和别人共用一张桌子。

  他走向一位男士所占据的桌子,眼睛瞄到再前面一张桌子的女孩,心跳瞬间加速。是她!他当然迫不及待的多走两步。

  “请问这里有人坐吗?”他努力的平缓心跳的速度,以寻常口吻说。

  “没有。”她连头也不抬,眼睛仍盯着她便当旁边的杂志看。

  他在她对面的座位放下便当,去拿汤,心里忐忑着,寻思该找什么话题和她聊。

  他坐下来后,她仍不理他。

  他静静地看着她,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睛,但他还是觉得她比上一次更漂亮了。那管相当挺直的鼻有一股傲气,好像在发出警告:生人莫近。她的唇大小适中,唇瓣有一点厚又不会太厚,愈看愈性感。她的发型很简单,像高中女生那样清汤挂面,深棕色的头发一边掠在耳后,一边垂到下巴。他渴望看到她美丽的眼睛。

  “嗨!”他开口。“你是……”

  她抬头,脸上挂着不喜欢被打扰的不耐。

  他假装想了一下。“方梦兰的妈咪,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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