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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想我对你的感激多于感情,幸好我及时想清楚。我不适合做任何人的妻子,我只适合做个画师。我到长冈来是为了找我娘,现在找到了,我已经很满足。”

  “难道我对你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他的声音已近哽咽,眸中的痛苦令忆如差点无法保持冷静。

  “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他放开她,打断她的话,怒道:“我要的不是你的感谢,是你的感情!”

  忆如努力把眼泪往肚里吞。“很抱歉,我能给的只是感谢,不是感情。你就当我是个冷淡无情的人,我在乎的只是亲情和工作……”

  他再度打断她的话:“你绝不是个冷漠无情的人,那天晚上你在我怀里娇羞妩媚,灿烂如花,你紧抱着我……”

  “不要再说了!”她的泪水就快决堤了,他为什么还不快走?“你一定要我说尽难听的话才甘心吗?好!我说!我爹是泉州知名的雕刻大师,我娘是日本的文臣之女、领主夫人。你爹呢?你娘呢?你懂了吗?我们门不当户不对!”他退后一步,脸色刹那间转为吓人的苍白,仿佛她在他的心口刺上致命的一刀。然后他僵硬的转身,举步维艰的向门口走去。

  忆如不敢转身看他的身影。她再也没有力气了,蹲到地上去,弯起手指塞进嘴里,制止自己哭出声音。她这样做是对的。他和文音与裕郎处得多好呀!他们需要他做他们的继父,他也需要和美子那样的妻子。

  那天黄昏的时候,耿烈意外的没有来南福寺陪他们走回永乐旅舍,而由另两位魁梧的船员护送他们。

  松青问阿冬:“耿船长另有要事吗?”

  阿冬摇头。“他喝得醉醺醺睡着了。”

  “耿船长常常喝醉吗?”柏青问。

  阿冬又摇头,皱着眉头说:“我以前从没看他喝醉过。他不准船员们白天喝酒的,今天他却自己坏了规矩。他好像有心事,田叔和和美子问他好几遍,他都不讲,闷着头直喝酒,好像存心把自已醉死。”

  忆如沉默的走着,不置一词。

  接下来的几天,耿烈好像不空消失了。他不再陪松青他们来回南福寺,也不再出现在餐桌上,忆如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还住在永乐旅舍里。她知道她伤他甚深,她以为他会向和美子寻求安慰。事实不然,和美子常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少了耿烈与和美子的笑语的晚餐,气氛变得沉闷。

  忆如深感愧疚,觉得自己鸠占雀巢,该离开的人是她,而不是耿烈。现在她只希望能赶快把工作做完,赶快回泉州,永远不要再见到他,她的心情才能平静下来。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希望能留在长冈,时常和羽代夫人见面。

  柏青没有再私下找她谈,不过她知道,他默默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底。现在他成了晚餐桌上话最多的人;他刻小木偶给文音和裕郎,文音的那个是细眉小眼、樱桃小嘴,长得很像文音的女木偶;裕郎的是和裕郎一样牙齿还没长好的男木偶。两个小孩都爱死了他们的木偶礼物,央求柏青叔叔再刻一个妈妈木偶给他们。柏青笑着答应一定会刻一个穿和服的和美子妈妈木偶。自从耿烈失踪后,几天来都板着脸的和美子终于露出笑容。

  一天傍晚,忆如一行人自南福寺走出来时,听到蹄声雷动。

  “浅井大人回长冈了!”阿冬说。

  不一会儿,他们就远远的看到通往领主馆的另一条路上尘烟滚滚,一队大约有二十几骑的人马,浩浩荡荡的疾驰而过。

  忆如担心两天后的旬日,因为浅井大人回来,她无法去领主馆见羽代夫人。不过她也满高兴的,希望浅井大人回京城时能把丸野带走,解除她的心头大患。

  听阿冬说最近耿烈都睡在船上。自从耿烈买下永乐旅舍后,他第一次这么奇怪。大家都在猜是不是耿烈与和美子之间有点不愉快,但谁也不敢当面问耿船长。

  第二天早上,大家在用早餐的时候,永乐旅舍来了个贵客——高仓武士。他不是来找和美子的,而是来找耿烈。高仓武士传达浅井大人邀请耿船长次回到领主馆去与丸野少爷比赛相扑的讯息。如果有其他中国人想和日本武士比赛相扑也一并欢迎。浅井大人保证所有进领主馆参赛或参观的中国客人都能安全返回。还有,赛后浅井大人要请雕刻师傅们吃饭。

  忆如听得头皮发麻。羽代夫人还是阻止不了丸野与耿烈比赛相扑,而她就是奖品。羽代夫人可能怕触怒浅井大人,不敢说出忆如的身份。但是,万一耿烈输了,难道她就真的要成为丸野的玩物吗?

  忆如恨不得能立刻跑去见羽代夫人,可是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样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弄巧成拙,使得羽代夫人难堪。

  那天晚上晚餐过后,耿烈回来了。忆如在房间里就听得到和美子兴奋的叫声。莫名其妙的,忆如的泪水一下子就蹦出眼眶。这些天她已经尽量努力的不去想他,想不到一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就又心乱如麻。

  她不安的在榻榻米上来回走了十多趟,好想好想找个借口走出房间去见他,想得她浑身都痛。可是,见了又如何?万一她控制不住自己,掩饰不了潜藏的感情,那这十回来的努力岂不白费?

  再说,耿烈可能已经再也不想见到她这个恶毒的女人。他没有赶她出永乐旅舍已经很仁慈了。

  再说,他可能想通了,接纳她的建议,觉得还是体贴入微的和美子比较可爱。人家久别之后重逢,可能有讲不完的话,听和美子那兴奋得不自觉出口的一连串高吭日语就知道。

  那天晚上,忆如没有踏出房门一步,连例行的泡汤都免了。她像只乌龟缩进壳里,没有脸见人。万一明天耿烈故意把她输给丸野,她也认了,是她自己先不要他的,怨不得人。

  等到四周都完全静谧了,她仍不能成眠。最后摒除杂念,不断默念诵心经,才终于入睡。

  一个戴着小帽、穿着锦衣的裁判走上献台,原先喧哗的人声瞬间静止,大家都屏息静待这最后一场,也是最主要的一场相扑赛。先前的三场比赛,牛老大获胜,牛老二、牛老三都败给日本武士。

  忆如与羽代夫人和几位武士的女眷坐在一起观赛。她紧张得手足冰冷!看场子里的丸野和耿烈都赤裸着上身,腰下围着兜档布,露出臀来。丸野一身白色的肥肉,他一动,硕大的胸乳就跟着颤抖,相较之下耿烈的肌肉非常精壮,他那身麦色的皮肤与他黝黑的脸差不多,必定是经常接受阳光的洗礼。

  丸野一副信心满满、势在必得的模样,他嘴角挂着浅笑,看向他父亲。浅井大人发须都半白了,眼袋上的一双眼却仍精明锐利,显得不怒而威。

  耿烈的目光向忆如射来,令她差点颤栗!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似乎隐藏着怒气。忆如的心中一痛,他瘦了!脸颊的肉消了一点。是她害的吗?他怪她吗?他会故意落败以报复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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