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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她终于抬头看他。“我一定要去日本!我这么打扮没有人会多看我一眼,没有人会认出我是女人!”她急切的说:“请你帮帮忙,载我去日本!”

  耿烈的手好痒,他好想拿条湿布巾,把她脸上那些画出来的麻子擦干净。一张原本那么姣好的脸,被她糟蹋成这副德性,真是罪过。

  “我知道你一心想完成你爹的遗愿,可是你不知道,跑船的全都是一些牛鬼蛇神,没几个好东西,没有人能保障你的安全,更何况我们还可能遇到大风浪或海盗,危险重重,我相信你爹要是地下有知,也不同意你去冒险。”

  “他会同意的!”她坚决的说,清丽的晶眸不因麻脸而减少亮度。“他知道我不像一般女流之辈那么娇弱。”

  耿烈叹气。“你要真是个矮麻子就好办了。我看你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根本不知道男人的兽性可能比暴风或海盗还可怕。”

  她微微蹙眉,眼神流露出疑惑。“除了我们家管内务的井大娘和厨娘与两个丫环之外,我平常接触的全是男人,我并不觉得他们可怕,也不曾发现他们有兽性。”

  “天哪!”耿烈摇头叹息。“你太天真太单纯了,难道没人教过你得提防男人欺负你?”

  她脸上点点假麻子之下浮现红晕。“不会的,我现在这么丑,不会有男人……”她讪讪的说不下去,那羞意散发着连麻子也挡不住的娇媚。

  耿烈不由分说的、想都不想的,跨两步把她抓进怀里,两眼盯着她近在咫尺、自然红艳的小嘴看,一颗心发了狂似的在胸腔里蹦跳。

  在短暂的错愕与迷惘之后,她的眼神流露出惊慌,接着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他磨了磨牙,放开她,退后两步,回到原位,和刚才一样突然,令人怀疑这瞬间是否发生过什么事。

  “你……”

  “我?”他把他那双痒死了、渴望把她拉回怀里的双手藏到背后。“我只是想教你明白——”他煞有介事,道貌岸然的说。

  她打断他的话:“像你推四哥一把,给他一个教训一样?”

  “你明白就好。”他重重的呼吸,平缓情绪,双手紧紧的在背后互扣。斗室之内充满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还是刚揽她入怀的刹那,她的气息仍留存在他鼻前?“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你应该懂得举一反三的道理,快快背起行李回家去。”

  “我不回去!”她倔强的退后一步,神态凛然。“我宁死也要去日本,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就把我丢进海里喂鱼好了!”

  “如果你硬要把这种愚行当作是孝行的话,到时候我会成全你的。”他微愠的提高声音说话,然后转身走向门口。“你就乖乖给我待在这里,别给我惹麻烦,到了日本才出去!”他的手握上门把,回头看她一眼。“我会派人送吃的来给你。”说完他就打开门出去,然后关上门,落锁。

  “船长,他晚餐也没有吃,原封不动。”

  耿烈放下货单,抬起头来看阿冬。阿冬是个供他差遣的小厮,已十六岁,却瘦小得像十三岁。两年前耿烈自码头的垃圾堆里捡到瘦得不成人形的阿冬,从此收留他。现在阿冬虽然还是瘦,至少瘦得正常、瘦得健康。之前几年有一顿没一顿的流浪生涯,使得阿冬错失了生长的黄金时期。

  “另外那几位师傅呢?”耿烈问。

  “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吐得脸色发白、东倒西歪。”阿冬微笑道。昔日畏畏缩缩、不时惊慌得像小鹿的男孩,现在已经活泼开朗了许多。

  “阿冬,你刚上船的时候吐了多久?”

  “少说也有五日才稍微好些。”阿冬自嘲的摇摇头。“那时我以为我会把心也吐出来,不如跳海死掉还比较干脆,不必再受晕船的折磨。可是我那时速跳海的力气也没有。”

  耿烈莞尔。他已经太习惯海上生活了,早忘了十几年前刚开始适应终日在船上摇晃时的感觉。

  “你去叫厨师用猪骨熬一碗粥,熬好了你送去船长室,再来叫我。”

  阿冬、迟疑的说:“可是那家伙病歪歪的在床上哼哎,他吃得下吗?”

  耿烈垂下眼睛继续看货单。“我会去叫他起来吃。”

  “船长,你不是说他出麻疹别靠近吗?你不怕被传染?”

  耿烈低着头忍下笑意。“我小时候出过疹子了,不会被传染。他本来就病着,晕船吐得厉害又不吃点东西的话,万一死了,我的船岂不沾了晦气?”

  “喔,我这就去厨房。”

  等阿冬走出驾驶舱,耿烈才抬起头。

  叫她不要来,偏偏要来自讨苦吃,他实在不必去管她的死活。

  清晨他吆喝船员起锚开船时,姚家兄弟就急着找江忆如,怕她已经被他丢下船。在其他船员面前耿烈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说既然画师出了疹子会传染给别人,他就安排画师与众人隔离,独居于船长室。然后他叫阿冬带他们去船长室,让他们隔着门与江忆如讲几句话,安他们的心。

  开船没多久,听说姚家那三个就一人抱一个便盆呕吐起来。关在船长室里的江忆如想必也差不多。据被耿烈指派去照顾乘客的阿冬说,他们好不容易撑着吃了点午餐,过一会儿就又全吐出来。

  耿烈走到甲板上去看漆黑的天空,心里泛起一阵不安。乌云很厚,不见星光也不见月影,幸好持续了一整天让大伙儿忙透了的风浪已经平静了。

  “船长。”暗影里走出脚有点跛的田地。

  “田叔,时候不早了,你还没休息?风湿又犯啦?”

  田地点了点头,敲敲膝盖。“看来我该下船找个地方养老了。”

  “我早就说过,你随时可以留在‘永乐旅舍’管事,就把那里当作你的家。你也知道那里其实没有什么事好管,平时没多少客人去住宿。我买下‘永乐旅舍’,其实是为了方便我们这一船八十几个人在长冈的食宿。”

  田地坐到甲板上,叹了口气。“‘永乐旅舍’舒服是舒服,但毕竟不是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人家说落叶归根,我飘泊了一辈子,虽然没有妻小,要死也要回乡去,葬在家乡的墓园里。将来作了鬼才能尽兴的跟同乡讲家乡话,不必烦恼这一句日语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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