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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他把客人喝剩啤酒全灌到肚内。

  圣约翰大学毕业的他不识时务,不谙经济,连一点节蓄都守不住。

  如今在人家厂里担任一个小角色,见到老板还要立刻站起来,真是走投无路才会那样做。

  这时程岭抹干双手出来,看见养父一副潦倒伤心相,忍不住说;“爸,我替你斟杯热茶,爸,别难过,我们家会好的。”

  程乃生张开醉眼,看到的却是亡妻,他十分欢喜,落下泪来,“哲君,你还笑呢,该早些来看我们。”

  程岭只得说:“去睡吧。”

  “哲君,陪我说说话,来,坐这里,”他拉住她的手,“哲君,我们回上海去可好,香港没意思,广东人脸色孤寡,我们商量商量,带孩子们回上海去,反正来德坊的房子还在那里。”

  程岭见他把她双肩抓得那么紧,不禁提高声音:“爸,我是岭儿。”

  她一挣扎,衣裳撕一声破裂,程岭连忙闪避。

  程乃生不明所以然,追上来问:“哲君,你怎么了?”

  这时,电灯啪一声开亮,有人出来挡在他俩当中,沉声说:“爸爸,这是姐姐,你看清楚没有?”

  程霄已一板高大,站在姐姐面前保护她。

  程乃生嚷道:“滚开——”他伸手去推程霄。

  被程霄反手推一下,程乃生跌倒在地。

  程岭急道:“弟弟你——”

  程霄挥手示意,叫她噤声。

  程乃生摔了这一跤,酒醒了一半,低头沉吟,爬回房里去。

  程岭没有哭,只是抉着弟弟的肩膀发抖。

  这个家耽不下去了。

  酒醒后,程乃生因羞愧,离家数日。

  家里反而清静,下午,程岭取出针线盒子,替弟妹缝补衣裳,天色忽然暗下来,程岭抬头一看,只见乌云资布,要下雷雨了,连忙去收衣服,自天井捧着大堆半潮湿的衣物回来,看到客厅里已经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程乃生,另一个是印大先生。

  程岭吓一跳,捧着衣物,紧靠墙壁,动也不敢动。

  半晌,程乃生才说:“岭儿,印先生有话同你说,我先出去一下,半小时返来。”

  可是最坏的事要发生了?

  半空打了一个雷,轰隆隆。

  程乃生出去了,窒内静悄悄。

  印大先生笑了一笑,程岭看得出这个笑没有恶意,内心略为镇定。

  “程小姐,”他开口了,“今日我来,是有事与你商量。”

  “我?”她有什么资格与人议事?

  雨下来了,整个客厅昏暗,只听到沙沙雨声。

  “印先生,我去跟你倒杯茶。”

  “不用了,程小姐,请坐。”

  程岭只得坐下来。

  “程小姐,长话短说,我们家三兄弟,我与老二,你已经见过。”

  程岭心卜卜跳,只能点头。

  “老三叫印善佳,住在加拿大温哥华,你听过那个地方吗?”

  “听说过。”

  “这是他的照片,你看看。”印大先生递上一张小照。

  程岭按过,拎在手中,并没有端详。

  “实不相瞒,”印大先生笑,“我打算替我弟弟做媒。”

  程岭愕然,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印大先生相当坦诚:“那日我们见到你,十分喜欢,同你养父谈过,他说要听你的意见,他不能勉强你,所以我老着面皮上门来代弟求婚,程小姐,你一定觉得唐突可笑吧。”

  程岭这才放下心来,连忙放下团得稀皱的衣物,停一停神,“不,不可笑。”

  “我的意思是,程小姐要是不嫌弃,我们就是亲戚了。”

  程岭动了动唇,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合拢嘴巴。

  印大先生似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这个棕黑皮肤的大个子其实十分聪敏,即时道:“你并非亲生,目前家境又差,辍学在家,已经耽搁了两三年,再这样熬下去,一点前途也无,外人只当你是个帮佣小大姐,弟妹大了,你也派不到用场,不如把握机会早作打算。”

  程岭一听,句句是实,不禁怔怔落下泪来。

  “你养父也认为这个家耽误了你,一样吃苦,不如嫁出去,那好歹是自己的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程岭握紧双手,垂头不语。

  “你放心,我们印家还算殷实,不会叫你吃亏,你若答允,我印大亲自送你到温哥华。”

  程岭悄悄拭泪。

  印大先生叹口气,“岭儿,你原来姓什么?”

  “姓刘,叫刘嘉铭。”

  印大颔首,“你见过生父没有?”

  程岭摇头,“我连他姓名都不晓得,”“你自然也不知他人在什么地方了?”

  “不,我不知道。”

  “母亲呢?”

  “母亲叫方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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